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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边无所谓。”谢轻非有些自嘲地道。
她拨弄了下手边的塑料袋,这是走前谢湛硬要塞给她的,说是他亲自种出的甜梨,水分足甜度高,口味十分好。
但她从来就不喜欢吃梨。
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一旦暂停,她总会有迷茫的时刻,原来这种迷茫还可以通过需要专注力的事情缓解,可她涉足真实的生活后,发觉自己以为的顺流而下的人生也不过是在沼泽中打滚,来来回回都没有走出过多少路。
谢轻非是个行动派,她当然不是没有遇到过问题,只是不管大问题还是小问题,她都坚信能够被解决,能够被解决的自然也算不上问题了。不懂的事情就去学,别人能做的她也没什么不可以,哪怕失败了,只要机会还在,下一次她一定能把这困难踩在脚下。她在这种自信与坚韧中长大,外表风光无限,实则劈开多少大浪跌过多少跟头都只有自己知道,但她毫不在意这些,她坦然地将自己的优越展示于人前,欣然接受别人的夸赞与艳羡,久而久之就忘了疼,觉得自己生来能承受任何重量,不会被任何挫折打倒,无往不胜。
可人怎么会不知道疼呢?
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没有多么万无一失,甚至她人生中就这一次的疏漏,却酿成了最大也是最痛苦的祸端。自嘲、愧疚、悔恨,很多很多情绪积压在一起,几乎将她的心脏都压爆了。
如果她没有和父母怄气,如果早一点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她会不会也能和其他人一样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事到如今她连在谢湛面前说明情况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叶障目,错失了十多年的亲情,骄傲如她,又要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呢?
这是无解的题,因为再没有第二个十年给他们一家人重新开始了。
可她还没有学会怎么和父母亲相处,不知对方的喜好,甚至无法自然地叫出一声“爸妈”。
一片落叶从树上飘下,砸在车玻璃上。
卫骋看了谢轻非一会儿,忽然提议:“要不我们下来散散步吧,我对这片挺熟的,带你走走?”
谢轻非刚才在宋芝蕙的热情招待下吃得很饱,确实需要消消食,也就同意了。
“这里的学校很多,每到周末就很热闹。”两人沿着街头漫步,卫骋每走一处就指着片风景向她介绍,“你们学校作息严格,平时会出来玩吗?”
谢轻非摇摇头:“我们只有周末才可以外出,但我不会把这种宝贵的休息时间浪费在堵塞的交通和没意义的人群拥挤上。你呢?没怎么听你说过大学时候的事情。”
“因为我也很忙啊,要知道像我这种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往往都更被寄予厚望。”卫骋玩笑地说道。
谢轻非忽然想起件事,问道:“你大学的时候见过我的,对吧。”
虽然是问句,但她出口已经很肯定。
卫骋没再顾左右而言他,承认道:“你不是说研一的时候来过我们学校?我就是那次见到的你。”
谢轻非奇道:“那你怎么没叫我?”
卫骋懒懒道:“当时混得不好,怕被你嘲笑。”
谢轻非以为他在开玩笑,打趣道:“被寄予厚望的优秀学生卫同学,你还有混得不好的时候?”
“有啊,是真的很狼狈,才不敢见你。”
卫骋仰起头,眯着眼睛感受着风从皮肤上扫过的温度,垂下眼睫看她,“我原本读的是八年制临床,大三就跟着老孟去医院实习,不出意外本科课程结束后我会继续跟着他。但在我大四快结束那年,他死了。”
谢轻非道:“是身体问题吗?”
“被一个医患家属用小刀割开了颈动脉,就死在我面前。”卫骋陈述的语气很平淡,但谢轻非还是听出了些许波澜,“因为那个人一直表现得很老实,对工作人员轻声细语,人也和气,所以没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能救他。”
谢轻非半晌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对卫骋的一切疑惑都在此时有了答案。他为什么会晕血,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葛智刚,又为什么放弃了一直以来梦想的职业。
“他生前就是个很慈祥的小老头,那年已经准备好要退休和师母环游世界去了,只是因为患者被送进来时家属日日上门恳求他,让他哪怕让患者多活几天都行。老孟带我们开了好几次的会,认真制定了几套方案,还亲自做了场手术,确实在患者身上看到了奇迹,但也仅仅如此。大家都尽力了,医术再高的医生也是人,所以患者还是走了。
“老孟出事之后他的一辈子才被人们讴歌称颂,成就啊荣誉啊,简直要给他塑出金身了,可你是想要一个死了的英雄,还是活着的亲人?我就想不明白。一开始我觉得是他不该,他当了一辈子医生,接触了那么多病患和家属,应该很清楚这种事情承担后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怎么偏偏要心软。后来我在警局和那个杀人凶手面对面,他特别冷静,认出我后还冲我笑,我才发现不管老孟做什么决定都免不了同样的结果。世界上有部分的人是人,剩下还有一部分只是披着张人皮。
“……我很害怕,谢轻非。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一个握不了刀,见不得血的人还配留在手术室吗?那一年我浑浑噩噩地待在学校,也不得不放弃了剩余的学业,所以我没脸在看到你之后上去和你相认,怕你觉得我这个昔日对手也不过如此,再也不想费心记住我。”
他是真正被当少爷娇养长大的,孩提时代摔跤蹭破点皮都算是遇到大坎了,在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几乎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又是苦。轻狂年少时,肉眼见到血淋淋的现实被剖开在眼前,什么天之骄子啊,他连自己该要走的路都找不到了,他的一切矜傲被拧碎成渣滓,每一粒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谢轻非感觉眼前蒙了一层雾,眨眼驱散掉后,她听到自己问:“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振作起来的?中南不是那么好考的吧。”
卫骋笑道:“是很难。但我想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你能看到我。”
谢轻非步子停在原地,卫骋站到她面前,温热的指腹擦拭过她湿滑的眼尾,轻声道:“世界上没那么多完美的人,你告诉我的,完全的理性并不存在,人总要被情感驱动,所以你得容许我们犯错呀。”
谢轻非别扭地挪开脸,“我那是为了安慰你,随口说的。”
卫骋捻了捻指腹,“是吗?你随口一说就是个大道理,我更要向你学习了。只是不知道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有没有效果,你有被我安慰到吗?”
谢轻非:“……”
她的心跳有点快,古怪的情绪来得格外不合时宜。
她问:“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现在是……心理治疗环节?”
卫骋没作答,他只是揉了把谢轻非的头发,眼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在谢轻非回过神来时,卫骋已经兀自走在前面了,她无端有些羞恼:“谁让你摸我头发了?!”
卫骋懒洋洋抛来一句:“嗯,刚才是以下犯上环节。”
下午落了场阵雨, 两人在街角的咖啡厅等候雨停。
店内各处都摆放着图书架,陈列了不少新旧书目,卫骋从中随意抽了一本, 居然是76年出版的英译本《ULYSSES》,他便百无聊赖地翻阅起来。
谢轻非抿了一口热可可,把投放在正经雨水冲刷的大街的目光转移到低头阅读中的卫骋身上。
他安安静静不出一言时, 那种阅历丰富的成熟男人气质才会悄然彰显,也可能他本来就是这么个男人, 只是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故意。
总归让谢轻非有些看不明白。
卫骋疑惑地抬头对上她的双眸, 看看她面前空了的甜品碟子, 便把自己面前还未动过的推了过去, 再继续看书。
谢轻非不客气地挖了一块芝士蛋糕送进嘴里,还是忍不住看他。她扫过他的眉宇, 目光滑过他高挺的鼻梁, 再落向那因咀嚼到晦涩的词汇而轻抿起来的唇上, 最后她又重新看向他被垂落的双睫遮挡的眼睛, 心中浮出零碎的记忆。
鬼使神差地, 她伸手点在他的睫毛边缘。卫骋眼皮微微颤抖, 飞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谢轻非的掌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感觉到他皮肤陡然升高的温度。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睫毛很翘?”她莫名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那羽毛般扫过她指尖的触感也似曾相识。
卫骋甩开她的手, 后撤靠回到座椅上, 不自然地说:“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还问我?谁知道你私底下怎么肖想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