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四 小说66(1 / 2)

灯光闪烁装修豪华的KTV包房, 音箱里流淌出不算嘈杂的音乐,掩去了谈话的声音。

崭新的麦克风摆在冰凉的茶几台面上,无人搭理。

半晌后,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终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签名盖章后的文件, 递给对面的年轻人。

年轻人有清爽的板寸头, 一身质感高档的休闲西装,脖子上却挂着一根粗粗的金项链, 看上去本不相称, 但放在他身上, 倒有一份奇异的和谐,既世故又轻盈。

他接过那叠文件,确认完细节,脸上顿时漾开笑容, 主动伸出手:“张总,合作愉快。”

中年男人同他握了握手, 乐呵呵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小陈。”

这份影响重大的协议彻底敲定, 张令晖松了口气, 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咬住一根雪茄,猛吸一口。

飘飘然的辛辣烟气中, 他想象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略显浑浊的眼睛里便显出一丝痛快与得意。

唯一可惜的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看见平日里对人颐指气使的董事长被迫低头的样子。

“回头你可得详细讲给我听, 姓陆的看见这份文件的时候, 表情到底有多难看, 一个细节都不能落下啊。”

陈新哲收好了这份一致行动人协议, 还开了个玩笑:“为了安全回来跟张总汇报,我准备带几个保镖一起过去。”

豪华的包间里,笑声交错,夹杂着刻薄的讥讽。

“你说他也是,压根没活明白,池董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呢?非要斗,斗到最后,反而便宜了你跟我。”

中年男人絮叨着,眼中下意识闪过一丝贪婪:“万一姓陆的那里行不通,这份协议拿来要挟池董也不错,换作是他,条件可以再谈……”

闻言,陈新哲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显得更热络:“张总,正事办完了,是不是该叫人进来了?”

张令晖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肥胖的脸上荡开了笑:“叫进来叫进来,那才是正事。”

陈新哲识趣地起身,语气暧昧:“玩得尽兴。”

他取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离开包间时,特意扶着门,等那几个身材高挑模样精致的年轻男女鱼贯而入。

他关上门之前,里面已响起轻佻的歌声和话语声,脂粉气与媚笑交缠在一起。

外面分明是白天,这里却像沉沉的永夜。

一如既往飘散着烟味与酒精味道的迷离空气里,酝酿着一种即将坠落的命运。

陈新哲的脚步轻缓,脑海里回想着那两个被张令晖提到过的名字。

陆斯翊和池雪焰。

两人的纠葛由来已久,从辨不清对错的感情,再到风云变幻的生意场上,斗了太久。

为了彻底摆脱身边人,原本一心科研的陆斯翊转而从商,创办的科技公司敏锐地切中了时代的风口,迅猛发展,上市后市值倍增。

而最开始的时候,手段强硬的池雪焰就拥有这家公司的股权。

到如今,他已经一步步增持至将近30%,与公司实控人陆斯翊手中的35%相差无几。

这是一场从亲密伴侣变成仇人后,抢夺公司控制权的博弈,往往要纠缠数年,在利益场上并不罕见。

陈新哲是近年来闯入资本市场的新客,眼光敏锐,手段独到,旁人在津津乐道这段交织着爱恨与巨额财富的豪门八卦时,他却从中发现了一个灰色的商机。

他想方设法地接近了一个与陆斯翊大有分歧且结怨已久的股东,对方持有6%的股份。

而陈新哲已经通过在二级市场举牌,持有了这家公司5%的股份。

只要他与张令晖成为一致行动人,两人手中合计11%的股份,会立刻为这家正在飞速发展的公司带来巨大危机。

——交易所规定,持股10%以上的股东及一致行动人手中的股本,属于非社会公众股,以这家公司目前的总股本体量,一旦非社会公众股比例超过75%,就会面临退市的危险。

这是一道格外简单的数学题:30%+35%+11%=76%

一旦被强制退市,从公司声誉到未来的融资空间,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称得上毁灭性的打击。

这段一致行动人关系缔结后,必须在三天内公告,而信息正式披露后,再难挽回。

所以,这是一场以整个公司的未来为筹码的绑架。

陆斯翊有三天交赎金的时间。

实际上,除了低头认栽,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选择抛售自己手中的股份来渡过退市危机,一定会被虎视眈眈的池雪焰想办法吞下,最终一步步失去自己一手创办的心血。

这是个最精妙的陷阱,陈新哲利用了这对怨侣的纠葛,让自己与合作者立于不败之地。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然而,这只是张令晖以为的故事。

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两组看似平行的交集里,被隐去的关键一环。

陈新哲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独自抽完了一根烟,才提步走向另一个包间。

他推开门时,一种寂然无声的沉默霎时翻涌上来。

“办完了,哥。”

他将签署好的文件递过去。

流泻的光线跌入黑暗里,没能照亮那块冷淡的冰,只恍惚地映出了一抹黯淡的衣角。

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接过文件,没有说话,与他擦肩而过,朝包间外走去。

陈新哲逐渐习惯这种沉默,有些迟疑地开口:“真要那么做吗?”

他并不是什么手段高超狠辣的资本掮客,手中也根本没有那么多真正属于他的资金。

十年前,初中辍学的他连股票几点开市都不清楚,遑论是那些令人头大的金融术语——时至今日,他依然全靠死记硬背。

他不过是帮人做事而已。

与张令晖得知的版本不同,陈新哲并没有被安排用协议去要挟陆斯翊。

这份协议会安安稳稳地放到三天之后,直到按规定正式披露,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那家风头正盛的公司即将遭遇退市危机。

被影响的不止陆斯翊,无数命运都会因此扭转,公司里的其他员工,持有股票的散户投资者……

在心底,陈新哲不太认可这个决定,但他没有反对的权力。

其实,眼前这个完全支配着他行动的人,也没有反对的权力。

或者说,对方主动放弃了这个权力。

走廊彩色的灯光覆在男人身上,幻彩的光线没有一丝落进他的眼底。

贺桥没有停下脚步,声音冷淡:“他会决定。”

陈新哲便不再问了,语气轻松地同他道别:“哥,回头见。”

他目送对方离开,久久没有动作。

从数年前他意外结识这个人开始,就是这样称呼对方的。

那是混迹街头许久的陈新哲第一次偷车,却没料到车主人来头很大,没过多久就被抓了。

警局里,几个公子哥笑着议论他,用一种俯视蝼蚁的奚落目光,像从一场聚会来到了另一场狂欢。

唯有那辆车的主人凝声问他:“为什么要偷车?”

当时还没成年的陈新哲在短暂怔忡之后,差点笑出来。

还能是为什么?

他太需要钱了,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每个人在做违背本心的事时,似乎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可这些理由在没有切身体会的旁观者看来,不过是轻飘飘的借口而已。

所以陈新哲用嬉皮笑脸的口吻藏起绝望:“为了钱啊,我等着钱救人呢,十万火急,哥,要不您高抬贵手把我放了?”

别说是受害的苦主,就连警察听见这种混不吝的语气,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可那个人却信了。

“救什么人?”

听他这么问,陈新哲真的笑了,难以置信的嗤笑。

笑够了,他用带着银铐子的手一抹脸,才发现全是泪水。

后来,他免去了牢狱之灾,也留住了本该失去的亲人。

在糖罐子里长大的贺家二少好像不懂得斗米恩升米仇这个道理,天真仁慈地给了他一大笔钱,却没有要求回报,只让他别再做错事。

陈新哲想,幸好,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并不贪婪。

他开始好好过日子,努力挣钱攒钱,等有朝一日还清那笔债主可能早已遗忘的债务。

直到某天,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的声音成熟了许多,也冷冽了许多,问他愿不愿意过另一种生活。

陈新哲答应得很爽快。

他本来就是一个会为了筹钱去偷车的小混混。

多年以后,他有了体面的身份与生活,游刃有余地出入原本遥远的上流社会,依然保留着很久以前的那颗心。

而那个曾对他伸出慷慨援手的富家子弟,保留着体面光鲜的身份,却静静地走进了黑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找不到答案。

他只是怅然地看着那个冷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处。

寒冬的长街一片凄清,前两日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气温几乎达到最低。

生活气息浓厚的老城区,人行道边的老树弯了腰,叶子零零落落。

几个穿着白色训练服的孩子裹着厚外套,嘻嘻哈哈地从一栋老楼里冲出来,打闹着跑进一旁的小区,是萧条冬景里唯一一丝冒着热气的活力。

他们与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擦肩而过。

在那个瞬间,贺桥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那栋隐隐飘出噪音的老楼。

每一次路过这里,他都会习惯性地凝视这个方向。

与此同时,一遍遍想象着二十多年前曾在这里跑进跑出的一个小男孩。

这是池雪焰的父亲曾经担任过教练的武术馆。

紧接着,贺桥走进小区,再走进一栋不起眼的老旧居民楼,熟练地用钥匙打开家门。

这是池雪焰生活过的第一个家。

自从他执意调用了池中原公司里的大笔资金用来跟陆斯翊斗,为此与家人近乎决裂后,就搬来了这里。

玄关处属于池雪焰的拖鞋不在,卧室门开着,沙发上空空荡荡。

因此,贺桥知道他在家,而且没有在睡觉。

他关上门,主动出声道:“我回来了。”

比起面对其他人时的冷淡,这一次的声音要柔和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他自我封闭太久,没了那种曾经如影随形的活力,像空荡荡的指缝间漏光了的沙。

自从贺桥决定要尽量减少与每个家人的相处后,就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因为语言是一种最苍白虚伪的东西。

当一个人说我很好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落进别人耳里,又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

他不想再去思考这种问题,不想再将任何人的话放在心上。

也不想再说任何非必要的话了。

唯有一个例外。

唯一必要的例外。

浴室里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回应:“刚好,过来帮忙。”

家里开着温度不低的暖气,贺桥顾不上脱下大衣,径直走进浴室。

他推开门,先看见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宽大的衬衣领口处没了发尾的遮掩,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与衬衣上沾染的深红斑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往日耀眼的红发打湿了,颜色变成一团混沌。

池雪焰站在镜子前,用沾满染发剂的梳子,定期补染会褪色的红发。

见贺桥进来,他将梳子递过去:“帮我看看后面的发根有没有染到。”

他从来不戴手套,也不穿保护衣服的围布。

因为每次染发时,他都会从贺桥房间的衣柜里随便拿一件衣服出来穿,硬生生把洁白的衬衣弄得再也洗不干净,一次又一次。

反正贺桥没有提出过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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