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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里, 师父最偏心的便是他。”程慊眼眶通红,他抬手擦掉即将溢出的眼泪,“温玉沉他不知道师父是如何待他的么?”
“他不知么?!”他指着温玉沉大吼, 灵堂里只剩下他的声音。
程慊自顾自道:“他分明比谁都清楚,可他呢, 在师父病时我便换着法子提醒他师父病了,师父想见他。”
“他可曾去看过师父一次?”
徐佞是知道这事的, 或者说他们几人都能看得出来程慊在不断给温玉沉透露出尘意知病了的消息。
此刻他们谁都没有出声为温玉沉辩解。
温玉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冷的彻底,他想解释些什么,可又能解释什么?
说自己没有察觉么?但如今谁会信呢?
温玉沉只是盯着眼前的棺木出神。
他头一次觉得, 或许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好的, 尘意知待他不薄,即便是带有目的也仍旧是那个待他极好的人。
是尘意知让他不再颠沛流离, 无家可归,也是尘意知耗费了无数好药才将他的命捡了回来。
错了么?
温玉沉无措的看着这副冷冰冰的棺木, 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干涩的双唇在轻微的颤抖。
他想求和了。
利用他也好,想要让他做什么都好。
…只是能不能不要死。
也不要弃了他。
温玉沉缓缓抬手想要摸一摸这棺木,但在他即将触碰到棺木的瞬间被程慊的手挡了回去。
“你还真要掀了师父的棺材看看他是不是装的?!”
温玉沉嗓音沙哑,眸子没有错开棺木一瞬:“…没有。”
鬼使神差的,他囔囔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程慊对他早就没了平日里的兄友弟恭。
只是什么呢?温玉沉也不知要如何回他。
悬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蜷缩着,进退不得。
“师父…”
他囔囔着,只是这回没人再回他了。
程慊也卸了力,不再去说他什么,只是平静的跟他道:“你知道师父病了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他说不要让小温知道。”程慊字字诛心,“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要交代自己的后事。”
“而是想瞒着你,怕你忧心。”
程慊红着眼眶,隐约带着哭腔:“你知不知道师父捡你回来时他衣服被你弄得有多脏。”
“他在我们面前从来没那么不顾脸面过,可那次他带你回来的时候,身上都被你弄脏了。”
程慊说的这些温玉沉自然是知道的,他记得自己那时很脏,脏到若是现在的自己看见那时身为乞丐的自己都会有种想避开的冲动。
“大师兄说完他不会养孩子,他便自己去跟人讨教小孩子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温玉沉,他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程慊声音极轻,“你为何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见呢。”
尘意知死前还曾叫人给温玉沉送了一盒绿豆糕,那是温玉沉最喜欢吃的。
只是那日他将绿豆糕丢在了一边,因为在画小纸人,他在书中看到的小纸人,他本想着等学会了小纸人便用这纸人替他送尘意知东西。
正好不用见面也能与他正常交谈。
当然纸人不会说话,但可以在他身上写字,也可以拎着比自身中二十倍的东西抵达目的地。
但如今这纸人好像没用了。
想要送的人不在了,他学会了这术法又有什么用呢?
程慊静静的看着跪在牌位前的温玉沉,他一言未发。
偌大的灵堂,他们几人谁都没有打破这阵沉寂。
温玉沉跪着,他们站在温玉沉的身后。
没有一个人先走了,后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同温玉沉一起跪了下来,但程慊始终没跪。
他不认温玉沉这个师弟了,既然不认了那便由着温玉沉守温玉沉的,他守他的。
温玉沉跪了三日,他见程慊还没有要同他一起跪下的打算便起了身,他开口时顺口叫程慊师兄,但被程慊冷冷扫了一眼。
“…我乏了,你来守吧。”
程慊也知这是温玉沉在为他找理由,守灵七日,都说七日内死了的人会回来看一眼,他是想让程慊也在七日内为他守几日。
无论尘意知是否真的回来看见他们了,都算是一个慰藉。
温玉沉其实是不想走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每走一步便会少一个亲人,无论是他的师父还是他的这几位师兄。
等彻底出了灵堂,他便再没了亲人。
没有人还会继续跟一个“白眼狼”私交甚笃。
那会儿他在恨自己。
恨自己为何一定要求个因果呢?
但某些因果循环,大抵是天注定的,注定要执迷不悟的人付出代价,这代价或许是渺小到让人无从察觉,又或许庞大到让人无力回天。
温玉沉付出的代价便是此生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他自那日后便将自己关在尘阳殿数不清多久。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不会因为与他而言无关痛痒的消息就跟尘意知置气了。
他想,他今后再也没了一个会关心他的亲人了。
他想,为什么不能重来一次呢。
可人一旦选了便没了回头路了,他刚好选了那一条要他一个人走到天明的路,这条路上无人伴他左右。
他又想,命是天定的么?
他在被尘意知带回邵阳时觉得不是,因为尘意知改了他的命,让他不再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不再是一个满门被灭的孤儿。
他是温玉沉,他有了师父和师兄,最后又有了家。
但此刻他又觉得命是天定下来的。
因为他又是一无所有的人了。
直到再一次遇到了一个自称可以逆天改命的系统,他觉得好笑。
怎么改?如何改他都是要孤身一人的,命运这种东西他摆脱不了,他觉得自己或许就是那所谓的“天煞孤星”。
谁与他亲近,谁便会死。
但这系统却精准的知道他的一切,包括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忽然又有点相信这东西是来改变他的命数的了。
但他总归是成了生性多疑的性子,不会相信任何人,因此虽抱有希望但若是这东西是假的他也不会失望。
系统又告诉他,他会有一个弟子。
这弟子会是什么样呢?
他想过千万种性格,但直到见到华清棠时才觉得好像之前都想错了,再后来他又跟这个弟子产生了许多瓜葛。
他发现好像自己还是没有完全了解这个寡言少语的弟子,他找不到任何词汇去形容华清棠。
他能想到的便是华清棠像是深海中的一块浮木,在他即将沉入最深处窒息时将他扯了上来。
这块浮木成了他濒死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以他不想再失去了,他除了华清棠,还剩什么呢?
剩下一个“宿敌”程慊又或是剩下了他对自己的惩罚。
他守灵那三日的确是一滴泪也没掉,可在他将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尘阳殿时,他才发现他没办法就这么原谅自己。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又好像是浑浑噩噩的睡了不知多久。
等再睁眼时眼睛瞎了。
他摸索着,一个踩空,他从床上跌落,骨头像是摔碎了一样,疼的他捂着腿,随后倏地松了手,自暴自弃的躺着地上冷不丁的嗤笑起来,像是一个疯子。
看不见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活该,永远也不要复明了,若是他能死在尘阳殿里便是最好的。
但后来他又想,他怎么能死呢,他要长长久久的活着,长长久久到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剩下他自己活着。
这才是罪有应得。
到那时无人会记得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或许时间久了,他自己都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这时,便是他受到的最大的惩罚。
永生或许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先前的温玉沉来说,那是惩罚,他对于自己做错了决定的惩罚。
“前几日住了我和许师兄他们的卧房的客人你可还记得?”张鄞紧张的手心冒汗,若是老板娘记得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炼妖之人。
老板娘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前几日没人来住呀,你等等啊,天师。”
老板娘回身:“我去帮你翻翻账本,我账本上记了哪日有人住这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