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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在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刻,将张鄞困死,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他想,黄粱梦若成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死,而是会不断重复经历这断并不美好的记忆,直到再一次走到死亡的尽头。

不过这样他便又有机会见到他曾日思夜想的人了。

喉间一阵腥甜,林十五大口大口的吐出污血,可他却是在笑,发了疯似的大笑。

“张天师,害怕吗?”

“你要陪我一起去死了,高兴么?”林十五的话前后不搭,像是失了神智的疯子。

“噗——”

污血不断从他的唇角涌出——

这些尸群少说也有上千人, 所以林十五是将满城的人都作为陪葬了么…

怨气腾升不断的掩盖住灭形铃那微不足道的灵力。

温玉沉只觉心脏像是被石头死死压下,压抑的看着不远处翻滚的黑雾以及满地血水残尸。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躯破土而出。

零星的记忆碎片似乎在拼凑出一些恍如隔世的真相。

他为何会在黄粱梦中看不清文家的牌匾,又为何会看不清文二夫妻的脸, 真的只是因为多了一个生魂的缘故么?

若是如此为何他看别人时还能看的清清楚楚。

温玉沉霎时如坠冰窟。

如果他看不清他们的脸是自己身体下意识做出的保护自己的措施呢。

它觉得如果自己看到了他们后会濒临崩溃, 为了防止自己崩溃而主动屏蔽掉某一段记忆和某一些人的脸。

温玉沉曾学过一些奇闻异术,其中就曾有过一个人, 他说他不知为何忘记了某段记忆,忘了某个人,但有些事又总觉得熟悉。

更诡异的是他身边的人都说他跟那个被遗忘的人关系很好。

只有他一个人不记得,后来他被一位游历四方的仙君所救, 仙君说那段记忆让他产生了痛苦, 所以他的身体为了保护他而选择让他摒弃那段记忆,被忘了的也包括了那个人的脸。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后来他求仙君恢复自己的记忆,果然, 在恢复的当日他自戕了。

温玉沉那些破碎杂乱的记忆此刻正逐渐归于原位。

他浑身冰凉。

如果从始至终他们说的都是“温”而不是“文”呢?

是了,是了…

他家的确担得起“官家的耳目”的称号, 他的祖父曾是一朝宰相,后来皇帝病重, 太子又根基不稳, 他的祖父为了明哲保身而自请告老还乡。

当时的老皇帝还赏了他家不少店铺,但赏下的铺子都被他变卖成了能带走的银两票子,百姓只知丞相被赏了无数商铺, 不知那些铺子都被变卖了。

于是归了家后的温止行也就是温玉沉的祖父在家中买下不少铺子经商, 就在那时他被人认了出来,城里人全以为是温止行回家开铺子是受了皇上的令。

当他是皇上的耳目, 却不知他早就跟朝堂断了那层关系。

若是藕断丝连难保不会被牵扯,成为皇家内斗的牺牲品。

彼时, “丞相受皇上密令经商”的消息在城中疯传。

但温止行也并未阻止,因为行商光靠有钱也不一定能拿下想要的东西,只有背后靠山大些才能保证站稳脚跟,而他的“丞相之位”刚好合适。

后来便是温玉沉所知的温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温玉沉倏然想起了一个人——林十五口中的秦时君。

秦时君算是他娘的娘家人,秦时君是他娘的堂哥,他好像还曾见过秦时君,幼时外出曾偶遇过秦时君。

那时秦时君便已然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甚至对他娘动手动脚。

难怪觉得耳熟…原来是他的那位人渣“舅舅”。

似乎整件事都浮出水面。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文家”,而是温家。

灭了他满门的仇人便是林十五——

温玉沉脑内的一根弦陡然崩裂。

所以街上的那个小乞丐不是别人,正是被差点饿死的自己,而他也不该是温家人。

真正的温家“长孙”或者说“长孙女”早就被练成了祀幼。

曾救他一命,在他濒死之时喂他水,给他吃绿豆糕的人,不是他的师尊,而是他的大伯。

死里逃生的大伯。

脑内一团乱麻。

原来大伯一家不是在飞升之战中惨死,而是他害死了大伯。

他回忆起黄粱梦中亲手屠杀文家时满地的血——不,现在该叫温家了。

温玉沉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你们说温家那小孩是不是丧门星啊?”

“我看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要不他这一大家咋就活了他一个?”

“天煞孤星不都是自个儿天资好吗?这小灾星甭说什么天不天资的了,就连养活都费劲,听说刚出生那会儿温家拿各种名贵药材吊着他一口气儿才勉强活下来了。”

这些刺耳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脑海,温玉沉不受控的忆起流落街头时听到的最多的话。

丧门星,天煞孤星,小灾星。

好像确实如此,他生来便背负了某种罪孽。

他的生母是因难产而亡,如果不是因为他…

如果大伯没有在那夜停下脚步,没有在林十五跟前露面…

他们便都不会死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像是即将溺死之人。

…为何不是一开始便让他知道自己生时就带着罪恶,偏要在他觉得惩罚足够久时再一次将他推进暗无天日的愧疚之中。

他分明已经抓住了浮木得以窥见天光,如今却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玉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想笑自己还真是别人嘴里的天煞孤星,可他又像是失了力一样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害死了亲生母亲,夺了本该属于别人的富贵,又害死了温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

他更不该姓温,可他不姓温又该姓什么?他连他父亲和母亲的名讳都不知。

温玉沉有些茫然,是啊,他该姓什么呢?

他该姓什么?

“师尊,林十五…死了。”华清棠十分诧异的看着林十五直直倒在张鄞的背上,他没想到林十五竟然死的如此轻巧。

温玉沉良久都未出声。

林十五死了,他没有仇人,也不需要报仇。

什么都不需要他去做。

华清棠察觉到他的异常,轻轻拽了拽他的手。

温玉沉却像是躲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避开了他,华清棠一愣,看向他时眼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温玉沉想,或许上辈子他会死便是因为跟自己太过亲密了罢。

温玉沉低垂着眼,瞧不出什么异常。

“师尊?”华清棠轻声唤他。

温玉沉情绪不明的“嗯”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十五的黄粱梦并没有成功,但他仍旧实现了要跟亲眷相见的遗愿,只不过见一次,便要再重新看着她们死在自己的面前。

以死为代价,换取下一次的重逢。

林十五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万鬼昭怨气仍旧不断加重——被温玉沉绞碎后形成的万鬼昭早就将张鄞带来的万鬼昭吞噬殆尽。

灵兽身上也沾满了血迹,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那万鬼昭被它抓裂后落下的污血。

在林十五死时张鄞便立刻用灭形铃将他的尸体收入其中。

他不知林十五是否丧心病狂到将自己死后的尸身也算计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他只能直接将林十五彻底的铲除。

灭形铃提前行动,在收拢后的瞬间张鄞便得以起身。

林十五彻底消失了。

张鄞掀起眼皮,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将这万鬼昭清理干净,但他别无选择。

“让你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主人。”张鄞自嘲的笑笑,随后将剑穗解开,丢到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羌崇,我不知此战后你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可我只有你了,委屈委屈你,再陪我最后一次罢。”

那剑穗躺在血泊之中,张鄞执剑而起——

羌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张鄞从未觉得这剑竟会用的如此顺手,先前斩妖时它若心情不好或许还会关键时刻掉链子,但这一次仿佛人剑合一。

“羌崇竟然生出了剑灵…”

连霜寒都未曾生出过剑灵,温玉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沾染血污的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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