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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洇湿了一块。
四肢同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阵法发作后的威压全部反噬到他身上,他动弹不得。
他额角冒出冷汗,轻颤的双唇死死抿着。
记忆如潮水,生前所经之事如数浮现在眼前。
他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最后的片段,华清棠熟睡的画面一闪而过。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
能证明他曾来这世间走一遭的人。
剧痛将他吞噬。
他又一次失明了,但他却在完全失去方向认知的情况下,偏头朝着华清棠所在的方向望去。
干裂出血的薄唇颤抖着,无声的唤了一句。
“华清棠。”
…要好好活下去。
他也没想到,他死前最后的念想竟是曾执剑差点与他决裂的徒弟。
朝凌仙尊一生未曾败过,就连死,都是他设计好后的请君入瓮。
“噗——!”温玉沉恍然睁眼,从那段记忆中脱离出来后猝不及防吐出一口瘀血。
只是他再细想上一世死前的走马灯时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华清棠熟睡的脸。
不对…还有让他灰飞烟灭的五生阵。
沐少卿他们的低等术法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记载五生阵功法的藏书阁的。
即便是打开了, 也不会显现,在他们眼里,顶多算作无字天书。
“…师尊可是睡了?”门外人徘徊良久, 终于下定决心把话问出口。
温玉沉条件反射的想应一声, 但在话开口前他又咽了下去。
在自己尚未查明是何人害死他时与他保持距离是对他最大的保障。
他步子极轻,在未惊动华清棠的情况下, 站在门前,隔着瞧着隐约透过来的阴影。
良久,阴影褪去,温玉沉抬手轻触方了下才透出阴影的地方, 又过了一阵, 他推开门——
“师尊?”
与华清棠撞了个满面。
那人一身艳红,衣袍随风翻飞,几缕碎发同红发带一并垂在他肩上, 月色映衬之下,少年眉眼冷清, 眼睫浓密——恍惚间,温玉沉觉得自己还在灵相体里头没出来。
“嗯。”温玉沉没想到他竟还没走, 他撇过头, 有些不自然的问道,“怎地还不睡?”
华清棠如实道:“想见师尊,便来寻了。”
“……”
他不知如何回华清棠, 只能生硬的岔开话题:“为何不穿弟子服了?”
华清棠毫不遮掩道:“因为想与师尊喝完合卺酒。”
他又补了一句:“穿着喜服喝。”
温玉沉:“…夜深了。”
“你先回去休息”几个字还未出口, 就被华清棠打断。
“弟子知晓师尊所忧,故而是趁夜深无人时走小道潜来的。”
温玉沉:“……”
果真贴心。
温玉沉思量半天也没找出什么推拒的话来, 于是,他妥协的牵起一抹笑, 问道:“带酒了?”
他扬了扬眉,看着华清棠两手空空。
华清棠沉默良久,开口道:“…忘了。”
温玉沉:“?”
不愧是你。
“…其实以茶代酒也不是不行。”
温玉沉被他这句以茶代酒逗笑:“你觉得它为什么叫合卺酒不叫合卺茶?”
华清棠:“……”
好问题。
“…那我们喝合卺茶。”
温玉沉:“?”
“行了,进来罢,为师这有酒。”温玉沉没再继续逗他,手中拎着一壶叫不上来名的酒。
华清棠怔愣片刻,回过神赶了上去。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温玉沉的卧房,前世他最多也只能在门口看着,进不去里头——虽然他当时也不想进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与温玉沉的关系早就不止是前世那层浅显的师徒关系了。
踏入房内不待他细看,屋里瞬间变换成红绸交加喜庆至极的“婚房”。
温玉沉顺势坐在窗侧的小桌上,一手随性搭在长桌上,拄着脑袋,微微扬起酒壶,摆了摆:“过来坐。”
华清棠“嗯”了一声,坐在了他对面,有些局促不安的偏头看窗外的风景。
温玉沉觉得好笑,分明是他自己提出来要喝合卺酒的,这会儿又害羞起来了。
“怎地进来了又不想喝了?”
华清棠故作镇定道:“没有,只是今夜月色甚好,一时兴起,看入了迷。”
温玉沉挑眉半开玩笑的问:“它比为师好看?”
华清棠:“……”
…为什么师尊的关注点总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也不是。”华清棠艰难开口,他没怎么夸过人,此刻有点词穷,卡了半天,才道,“它怎能与师尊相提并论。”
温玉沉莞尔一笑,掀起眼皮:“你还没说我与它哪个更好看。”
华清棠:“……”
这简直就是赶尽杀绝。
华清棠沉默着,他觉得自己若是回了师尊好看,那温玉沉定然会继续往下问他,好看在哪,到时候他说不出来就会显得这话很假。
但若是说这景好,恐怕师尊会生气。
温玉沉看他犹豫不决,拿着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喝酒了?”
气氛缓和了许多,华清棠自然接道:“喝。”
“不过喝合卺酒前要念什么贺词么?”
温玉沉思量片刻,如实道:“为师也不知道,为师只参加过葬礼,没受邀约去过婚宴,也没成过亲。”
“不过念些贺词总归是好的。”
华清棠点头表示赞同。
话音一转,他习惯性口嗨了一句:“但喝合卺酒前,为师该换一身喜服来配你,你要回避么?”
他其实根本用不上宽衣解带,只需要施个术法即可。
“不要。”
温玉沉动作一顿,他没想到华清棠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不对,应该说他压根没想到华清棠会回了他这句话。
“…什么?”
华清棠认真开口:“不要。”
…嗯?这走向不对劲。
华清棠又道:“弟子也可以服侍师尊换上喜服。”
他刻意咬重了“服侍”二字,温玉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落了下风。
“…那倒也不必。”
他默默使术法把衣裳换成了喜服,然后决定下次少说话,因为说了但做不到很丢脸。
酒水倒入两只杯子里,映出满月。
他将一杯酒递到华清棠跟前,外头的风倏地刮大了点,他十分破坏气氛的道:“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不想叫我俩礼成。”
“你真要喝了这合卺酒?”
华清棠一听这话当即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未拜过天地,何须它同意。”
温玉沉心绪复杂,良久,倏然笑了:“是了,不拜天地,只有对拜,便不需要谁同意。”
“你说你这么个看着听话的人儿,怎地还学着话本子里的苦情主角,跟人私相授受了?”他调侃道。
“不是私相授受。”华清棠低声道。
“那是什么?是私奔?”
“没有私奔。”华清棠理直气壮,“私奔是丢下父母与外人走,但我爹娘都知晓我是跟师尊回家了,他们只是尚未知晓事件全貌。”
温玉沉哽了一瞬,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
华家夫妇的确知道华清棠是跟他回来了,华清棠也的确没有抛下父母。
“你这是什么歪理?”温玉沉无奈道。
“况且,师尊也不是外人。”
温玉沉不打算跟华清棠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正想将合卺酒一饮而尽,便听见一声巨响——
他眼皮一跳,几个弟子撕心裂肺的吼声传入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