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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让人忍不住在心底生出点计较:他到底是不想出兵、还是不能出兵?

周行训和伪赵对峙那么多年,虽说最后拿下来长安城,可是自己也是元气大伤。只是当时周行训的大军来势浩浩荡荡,宛若携天地之威,实在无人敢略其锋芒,周边藩镇上表称臣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如今时隔一年多,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想做这得利的渔翁。

周行训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

他抬头,斩钉截铁,“朕要亲征!”

“朕要亲征!”

周行训这话一出, 刚才默默交换眼神的诸位宰相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出声劝谏,“陛下三思啊!”“陛下如今万金之体, 怎能亲临战阵?”“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这一声声话里的恳切与担忧都快溢出来了, 看起来比周行训本人还担心他安危的样子。起码此时此刻,他们也确实挺真情实感的。

真以为三姓王朝是那么好混迹的?每一次的改朝换代, 都是一次生死之关。

到他们如今这个年纪,实在不想再去体会一遍那连夜辗转难眠、战战兢兢、食不下咽之感了。

立刻就有人给出意见, “马公纬势力皆在博州,陛下只要下旨,将其调离任上,其势力党羽不攻自破。”

“此言差矣。”这提议却遭了反驳,“昔年梁时, 庄宗皇帝知沧州节度使有异心, 命其调任西北, 反倒因此逼反了沧州,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不得不防啊!”

“臣以为王张二公所言虽有理, 却不然。如今形式尚未到如此危机之时,祸患才刚刚萌发, 陛下不若下旨, 严厉斥责其所为,令其知君主之威、反思己过。”

“不妥!马公纬气量狭小,若是因此怀恨在心、岂非埋下祸根?我观如今正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之时,可募勇士与使者同往, 趁其领旨之时斩而杀之,再宣其罪过, 以示明正典刑。”

“一派胡言!如此小人行径,何以称‘明正’二字?!陛下煌煌正统、天命之尊,怎能行此刺客作为?!如今天下安定、威加海内,正是厚恩抚下之时,陛下不若加封赏赐,以示宽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叽叽歪歪、嘁嘁喳喳。

周行训撑着脸看下面吵,他其实挺习惯这种事,军帐中议事也会吵,一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后来开始比嗓门、再之后还不行就撸袖子上了。

不过这群老臣们的体力还撑不了到第二个环节,周行训连个脸红脖子粗都没见着呢,就见这群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周行训挑了一下眉:这就吵完了?

他其实没怎么听,但还是点了一下头,“你们先商量着,等商量出结果、就照着办吧。”

宰相们:???

周行训这过于好说话的态度,反倒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宰相心底七上八下地应着声,周行训已经施施然走出了政事堂。

一出堂门,他的脚步就轻快起来。

要打仗了!

他其实无所谓那些人怎么办。安抚也好、斥责也好、甚至让人暗杀也好,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想要的结果都没法达到,只要长安这边稍微有一点儿动作,马公纬就会动兵。

至于说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啊!那个人在害怕他。

就像是狗,越是弱小越容易虚张声势、大声吠叫,它叫得越厉害,就是越害怕。这么说来,他叫“马公纬”便不太妥当了,改姓苟如何?

周行训忍不住哧地一下笑出来。

——他要去告诉阿嫦这个好消息!!

周行训脚步飞快地往长乐宫走,从政事堂外跟过来的刘通又双一次没跟上。

不过他已经非常习惯了,熟练地指使着旁边腿脚快的小内侍跑去长乐宫报个信:陛下心情这么好的时候,一准的是去长乐宫没错了,而且这些时日,这位完全是在长乐宫住下的态度。

吩咐下去之后,刘通人也不急了。他扶着墙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有点纳闷地想:今日朝中是有什么好事吗?

确实有“好事”,博州造反。

周行训站在长乐宫外,总算反应过来这个等量关系。

他后知后觉、并且十分肯定:自己要是这么喜气洋洋地说了,阿嫦肯定会生气。

这么想着,他不由停定在原地稍稍站定了一会儿,努力把唇角往下压,力图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又庄重起来。

而宫内,卢皎月已经接到一路狂奔、抄着小路来报信的内侍的消息。

就算她心里再怎么想问周行训怎么又双叒来了,但还是得出去迎接圣驾。

却不料,出门就看见了周行训正杵在殿门口,脸上的神色是少见的肃然。

看见了出来的卢皎月,他似乎想笑一下,但是唇角只往上扬了一下就飞快地压平,脸上的表情越发紧绷了。

这神情在周行训脸上实在太少见了,卢皎月也跟着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行训言简意赅:“博州造反。”

这四个字太简短,无法从中听出语气,卢皎月愣了一下。

造反?哪里?

博州……博州!!

那个地名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卢皎月脸色禁不住苍白下去,脑中甚至有一瞬眩晕。

她往后踉跄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扶住廊下的立柱,但晕眩的视线中一切景物都带出了重叠的虚影,她抬手碰了个空。

好在并没有这么跌坐在地上,腰间环过来一只结实的手臂,将她稳稳地带入怀中,上方似乎传来一叠声的焦急呼唤,“阿嫦?阿嫦!”

周行训第一次看见皇后露出这样的神色。

阿嫦的情绪总是很平又很浅,就连生气都是淡淡的,全然是印象中皇后该有的样子。

但周行训不喜欢那样。

想要逗她笑、想要让她开心、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惹她生气……想在那张脸上看到更多鲜活明亮、和平常不一样的表情。

但却不是现在这样。

她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失态得不像是个“皇后”。

这几天一直暗地里较着劲的目标突然达成,周行训却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恨不得回去抽死半刻钟的自己:没事干什么装腔作势?!

周行训连忙出声解释:“阿嫦没事的,只是博州而已,我在舆图上画给你看,博州很小的,四面也没什么可以据守的险地,仅有沁水一水可凭,地形平坦,最适合骑兵冲锋,而且马公纬手下也没有什么能征善战的大将……”

他一边解释着情况,一边观察着卢皎月的脸色,努力把情形说得更明白些,也让阿嫦知道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怀里的人依旧脸色苍白。她唇色本就浅,这会儿更是全然失去了血色,微颤着张合、好像在说什么……

周行训终于回神,他连忙停住了话头,侧耳去听对方的声音。但那声音实在太模糊了,他对着口型连蒙带猜,才不确定道:“蜜水?阿嫦想喝蜜水?我去给你倒。”

这么说着,他直接打横抱起了卢皎月,三两步跨进了殿里。

被突然的失重感打断了思绪,卢皎月终于从那骤然陷入的惶恐情绪回神,紧接着嘴里就被灌了口齁甜的糖水。估计是怕呛着人,周行训虽然一系列动作都很仓促,但这口水喂得并不急,揽在背后的手还轻抚着背顺气。

细心体贴得不太像周行训。

不过卢皎月这会儿没有心情注意这些细节。

一杯温热的糖水入腹,卢皎月的心情确实镇定了不少。

虽然并不嗜甜,但是卢皎月也得承认,甜味剂总能唤起人类本能的安全感。

周行训还要再倒,卢皎月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对面人问:“好点了?”

卢皎月轻点了下头,声音很低地“嗯”了一下。

周行训稍微松了口气,却又问:“刚才是怎么了?”

他知道阿嫦不会把“博州造反”视为一个“好消息”,但她刚才的反应也太不对劲了。

卢皎月缓了下气息,才略微哑着声,“姨母前几日送了方红丝砚到宫里、是表兄游学过青州时所得,我一向喜欢这些,她才特意送进来。又让人带了口信,说表兄在外一年之久、已经动身准备返回长安……”

其实是卢皎月是先让人递信问的郑家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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