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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周行训那天开口就是“宰相”纯属发疯,但按照这时候的习惯,郑家照顾她这么多年,如今她做了皇后、理当有所回报。倒也不是为了外人眼中如何如何,郑家的二子都算她是看着长大的“弟弟”,是出去玩都不忘互相带礼物(郑淳的那方红丝砚明显是给她的)的姐弟/兄妹关系,她本就非常愿意帮忙。

但是却没料到,在等到对方回到长安之前,先一步听到了博州反叛的消息。

从青州回长安,如果沿水路而行,必定经过博州。

若遇乱兵,是带多少家丁护卫都不管用的。

在北方打了这么多年仗,周行训对城池地形只会比卢皎月更熟悉,听到“从青州回长安”,他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阿嫦你别着急,博州尚未起兵,送信一来一回也有时间,如果兄长送信时已经动身离开青州,说不准现下已经过了博州地界,不日便会回到长安。”

卢皎月白着一张脸摇头,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郑淳在外游学是会给家里寄信的,卢皎月如今身在宫中不方便收信,但是萧氏显然并非如此,那句随着砚台送来口信里的‘五郎也差不多到博州’可信度非常高。

虽然卢皎月没说,但周行训也能从这态度中猜出一二。

他伸手过去,把卢皎月不自觉攥紧的右手手指掰开,强行把自己的手塞进对方掌心,另一只捧住了卢皎月的脸,让她不得不看过来。

卢皎月几乎是被迫着和周行训对视。

她第一次这么长久地直视着那双眼睛,和他身上那热烈到近乎灼人的气质相反,这双眼睛是冰凉的、冷静的、带着无比清醒的理智。

“阿嫦,他不会有事。他是世族子弟,在朝中又无任职,马公纬没有任何理由为难他,为难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周行训的声音很平,神情也非常稳。

在这样过度平静的情绪感染下,人心绪也跟着平稳下来。

然而还不等卢皎月松口气,却听他接着道:“就算他碰巧到了博州,恰好遇到了乱兵,也没那么可怕。他既在外游学,必随身带着护卫吧?阿嫦,就算是乱兵,也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多数时候都不会去动带着刀子的人……要是运气不好,真碰上马公纬发疯,强行掳掠过路壮丁入伍也无妨。识字的人在军中很少,他不会被扔到战阵的最前面……”

卢皎月:“……”

她听出来了,周行训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这种时候就算不说“不会有事”之类的套话,也没有做这种假设的吧?又是“乱兵”,又是“被抓壮丁”,是生怕人不够担心吗?

但偏偏是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将种种可能性剖析明明白白地摆到了眼前,居然奇异的让人安定下来。

看,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如此。

而在叙述者平静的语气中,这些事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卢皎月紧攥着周行训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松下了力道。

察觉卢皎月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周行训其实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想想自己差点接上去后半段话,他默默地吞了回去。

——‘被扔到战阵最前面其实也没事,只要杀死对面的人, 活下来的就是他……’

这话说起来也没那么肯定, 谁知道阿嫦这表兄到底是个什么体格?要真的是长安的这群涂脂傅粉、风一吹就倒的公子哥儿,那捅不捅得死对面真是很难说。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接下来的话能这么炸裂, 她又喝了半杯糖水,脸上总算恢复了点血色。

在周行训问“好点了没有”的时候, 她也能镇定地点点头,说上一句“没事”。

稍顿了一下,又收敛了点神情,道:“妾一时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刚才突然听到消息, 她是真的慌了神。

周行训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他不太喜欢阿嫦这样, 同他太客气了, 显得很生分。明明她会为别人那么担心……后一个念头冒出来,周行训眉头拧得越发紧了。

但是一转念,又松开了。

阿嫦是在郑家长大的, 郑淳说是表兄,但在阿嫦心里大概同嫡亲兄长没什么不同, 阿嫦的会为他忧心很正常。

郑谧回。

看着卢皎月皱着眉把那半杯蜜水放得远了一点, 周行训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殿外的时候、阿嫦低唤的那一声大概并不是要喝什么水了。

谧回……

正常兄妹之间,会以表字相称吗?

“陛下?”见周行训神色变得奇怪,卢皎月不由轻唤了声。

她倒是想起了周行训在外面时的凝重的表情, 不由担忧问:“是博州的情况很棘手?”

周行训瞬间被拉回了思绪,立刻摇头, 语气轻松:“马公纬就是被人当出头椽子了而已。听见南吴使者被放回去、不少人坐不住,也就他倒霉、被捅出来罢了。博州没什么难攻的,但是这一仗要赢得漂亮、赢得干脆,让那些人把冒头的心思给按下去。”

卢皎月微怔。

博州叛乱的事原本的剧情里是没有的,而周行训的这句“南吴使者”也让她立刻意识到了缘由,这是她被劫持带来的蝴蝶效应。

不等卢皎月对此有什么更深入的思索,就听周行训语气昂扬地接上,“所以朕要亲自去!”

卢皎月察觉到不对,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张表情过于灿烂的脸。

宛若笼养了一年、终于能被放出去撒欢的狗子。

这么沉默地对视了几个呼吸,周行训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

卢皎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变成了殿外那严肃又庄重的样子。

卢皎月:“……”

她可算知道周行训那表情是怎么来的了。

这人有毒吧?!!

政事堂的诸位宰相们的争论最终被迫中断,因为他们还没争出个结果来,博州已经旗帜鲜明地举起了反旗。趁周遭全无防备,在短短数日之间便连下安乡、武水两城,根本没有一点想要被招抚的意思。

这下子也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周行训要亲征这件事,朝中自然反对者众。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这时候比起皇帝来,更像一个将军了:营帐中议事时可以各抒己见,但军令已下、就不容许再有任何质疑声音。

也或者可以描述为“开国皇帝就是任性”。

杜广融和周重历留守长安。

周行训亲自挂帅旗,领兵出征。

如果说以上种种卢皎月还可以理解,但是有一点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坐在幄帐之中,卢皎月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灵魂拷问:“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

连哄带骗地把皇后带出来的周行训抬头看天。

……没看到。

头顶上一片帐篷顶。

一点点心虚掺杂着大部分的高兴,他盯着帐篷顶看了没多一会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飞扬地看过来,“阿嫦,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外面和长安很不一样,你见过草原吗?很大、很空旷,这个季节去最好看了!等拿下了博州,继续往东,我带你去海边看看好不好?不是宫里的液池湖、是海,咱们绕着沧海而行,去看真的蓬莱仙山!”

卢皎月:“……”这是去打仗,你以为是郊游踏青吗?

突然就被带到这里来,什么准备都没做,卢皎月觉得自己该生气的,但是在周行训那样雀跃情绪的感染下,她居然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简直是又气又笑,不由地剜了对面人一眼:这人果然有毒!

周行训却笑意滞了滞。

心跳有一瞬的失序,莫名的悸动席卷全身,他忍不住抬手按住了心口。

卢皎月见他这动作,也不由敛住了笑意,凑近了些问:“怎么了?”

距离拉近,周行训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

并不是长乐宫惯用的熏香,是阿嫦身上的味道,埋首在颈侧的时候能嗅得更清晰一点。

周行训强压下那些翻涌的思绪,开口想要回答,但是抬头却对上了那张娇美的面庞,水润的眸中染着微微的担忧,花瓣般的唇还轻轻启着、留着一丝缝隙。

周行训突然觉得喉咙很痒。

他盯着那颗柔软的唇珠,上下列的牙齿不自觉地磨了一下。

干涩的感觉在唇齿间泛起,津液随之分泌,一股说不上来是饥饿还是干渴的灼烧感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他强迫性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唇珠上移开,但是往下的目光却落在纤白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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