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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改。”

她连姓带字地叫了全称。

所谓‘当你妈叫你大名的时候最好皮紧一点’,这个道理古今通用,顾易几乎立刻就回了神。

看着顾老夫人那表情,顾易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低头听训的模样。

但是半天没听到指责,落入耳中的只有一句轻淡的,“也带新妇去见见你爹吧。”

顾易有点儿迷惑地抬头。

却见顾老夫人只是别着脸不看他,表情带着很明显的强行忍耐的神色,仿佛多看一眼就嫌烦。

顾易一愣,到底闷声应下了,“好。”

他恭恭敬敬地做全了礼节、带着卢皎月拜别了母亲,退出院子往祠堂走去。

几乎是两人刚刚离开,原地坐着的人就再也忍不住了,闷着声咳起来。隔了会儿,像是确认了外面的人走远了,这咳声才渐渐不再抑住、越来越重,直至血腥味儿在屋中蔓延。

玉胭拍着背给顾老夫人顺着气,屋里的人也很熟练地倒水的倒水、拿药的拿药,又有人接了染血的帕子下去处理,忙中有序、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那口血呕出来,顾老夫人似乎缓过来点。

只是方才强撑着的那股精神气不在,脸上带出点妆容都遮不住的憔悴来,想着刚才顾易那闷不吭声地在旁杵着的样子,她气骂:“那孩子是要气死我吗?!”

玉胭劝:“夫人莫要动气,小郎君会懂您的苦心的。”

顾老夫人气:“我用不着他懂!”

她说着气话,但人反倒跟着冷静下来,板着脸补充:“他恨我也没关系。”

玉胭:“夫人?!”

顾老夫人却只是摇头。

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又一点点看着长这么大的孩子,她最知道不过:这孩子重情。

和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兄长不一样,易儿重情又念旧。

他非常需要一个家。在这世间,必须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羁绊拉住他。

想到这里,顾老夫人神情又有些哀戚,不知道是气还是痛,“那两个倒是走得痛快。”

玉胭没法安慰,只能握住了顾老夫人的手。

顾老夫人半垂下眼,掩住眼底的那点水光:那两个没良心的先走了,留下他们娘俩相依为命,若是她再去了,易儿在这世上真的只剩下孑然一身。

她必须给那个孩子留下点什么。

一段强加上去的关系也无所谓,被亲生儿子怨恨也没有关系。

才不是什么“顾家绝后”!

他们顾家有没有后、又与她何干?她只关心自己的儿子!!待她死后,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这世间无羁无绊的一抹游魂。

卢皎月跟着顾易到祠堂给顾老将军上了香,又随着顾易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牌位上。

——[顾常]。

她看着上面的名字。

顾易跟着解释,“这是我的兄长。”

顿了一下,又补充,“我的字,知改。”

后半句的话很突兀,但是卢皎月倒是明白了顾易想表达的含义。

字是名字的解释,而顾易的“易”并不是容易的易,而是与“常”相对的,表示改变、变化的“易”。

听起来兄弟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会特意点明这种名字上的联系。

也确实挺好的。毕竟但凡苦大仇深的剧本,总得有个早死的白月光角色,父母的定位不利于塑造角色魅力,哥哥就正好。

卢皎月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怀着某种敬畏的心情,给这位白月光哥哥单独上了三炷香。

顾易微怔。

稍稍不太合适,但是不可否认、他确实有点儿高兴。

他看着牌位上的刻字,他神情一点点柔软下去。

‘兄长,我娶妻了。’

‘不是阿锦,但月娘也是个很好的人。’

‘我会尊重她、爱护她,并且尝试着……爱上她。’

卢皎月觉得这次婚后的日子还挺不错的。

顾家人口简单,名下产业也相当清晰。比起上个小世界,一封后就要面对周行训那个地狱难度的后宫,外加前梁赵两个末代王朝留下的麻烦加倍等级的少府烂账,卢皎月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太轻松了。

简直是把被毒打了多年的社畜扔回幼儿园,随便干点什么都有小红花,连吃饭的都是营养配置三餐、老师追着哄着喂——神仙日子啊!!

她非常丝滑流畅地接下了顾家后宅的管理权,开始了没事喝喝茶、有事去陪陪顾老夫人的悠闲日子。

按照顾易的说法,顾老夫人近些年潜心礼佛、连他这个儿子都不怎么见,但是婚后倒是经常叫卢皎月过去。

顾易显得很高兴,“母亲很喜欢你。”

卢皎月在心里摇了摇头,顾老夫人那哪里是喜欢她啊?那是放心不下这个儿子。

但到底是没有戳破,而是道:“夫君事忙,母亲只是不忍心打扰罢了。夫君不如每日回来的时候,都遣人去老夫人院里问问,母亲若是想见、自然会叫你进去。”

卢皎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如果她身体状况好的时候。

顾易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母亲不想见我。

卢皎月:“只是问一句罢了,又烦不着人。”

顾易思考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头。

他其实一开始也去问的,但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没再去了。他知道母亲很在乎他,但是处处关怀却又不见,顾易也想不明白原因:或许是看到这张与父兄过于相似的脸,会被勾起伤心事来。

但就如月娘说的,只是去问一句而已,母亲不想见他、那拒了就是。

那日卢皎月说了以后,顾易就开始了每日请示。

顾老夫人一开始是不见的,但顾易小半个月的锲而不舍后,她终于有一天松了口。母子俩坐着说了会儿话。

其实也没有坐多久,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太久的谈话,但顾易出来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

他身上那仿佛被重重责任压下来的沉寂终于散去些许,头一次露出一个明快的笑,“谢谢你,月娘。”

卢皎月愣了一下,失笑摇头,“没什么。”

这还是个少年人呢。

某些人在他的年纪,恐怕还上房揭瓦、泥地打滚。

……不,那个人的话,不管几岁都能就地打滚。

顾老夫人气息有些不稳,但是精神头儿却很好,被玉胭抚着脊背顺了半天的气,脸上却是带笑的。

玉胭也替人高兴,“夫人许久没和小郎君这么好好坐坐了。”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

上次这般单独相处,还是拿着刀逼着那孩子放下,逼得那孩子应允下娶妻。她还以为,母子俩这辈子、就这样了,她还以为那孩子会怨她恨她……

顾老夫人缓了一会儿气,低叹着笑,“那孩子看出来了。”

玉胭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您是说小郎君?”

顾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是另一个孩子。”

她也活了大半辈子了,却没见过那般聪慧通透的人。

“易儿会喜欢上的。”

那是一个轻而易举的、就能让人爱上的人。

卢皎月并不是通过剧情知道顾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现在离正篇开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除了那段“被逼娶妻”的回忆杀剧情外,卢皎月也只知道老夫人是早年病逝的。

她能看出这个来,纯粹是靠经验。

——某些人明明受个伤恨不得嚎得方圆十里都知道, 但对一些雨天闷疼的小病小痛却逞强十级。

卢皎月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神奇的心态。

但托这个的福, 她对人身体不适时的微表情相当敏感,很快就发觉顾老夫人有恙在身。

而几天聊天下来, 卢皎月的心也基本凉了个半截。

因为病人没有求生欲。

卢皎月不是大夫,没法知道顾老夫人的具体病况, 但是就她从对话里感受到的情绪,对方基本可以进入到“临终关怀”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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