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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皎月:“……”
无论什么时候,死亡总是令人不适的。她对“顾老夫人有意瞒着顾易”这做法不做评价,但还是稍稍增加了往老夫人院子里去的次数。去陪陪这位老夫人,也和对方说说她挂念却又不敢多见的儿子的情况。
这些年北方纷乱、无南顾之心, 陈朝这数年间都没什么战事, 义固虽是边境重镇, 但也只是些平平静静的驻防练兵日常,卢皎月能说的也只是一些琐碎日常。
这种平淡对于夫君长子皆逝于战场的顾老夫人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夫君今日很高兴,一早都是带着笑的, 就连出门也比平常早了好几刻钟。约莫是想早点处理完军务早点回来拜见母亲。母亲要是得闲、就见一见他,要是不得闲也无妨, 他知晓母亲爱清净, 要是连着日子过来打扰,他也于心不安。”
大约是前一日的谈话氛围很好,顾老夫人不像先前一样要么摇头拒绝、要么岔开话题。而是点点头,道:“等晚些时候再看看。”
卢皎月应了下来, 也没有逼得太紧,而是又说了点顾府下产业的事。
老夫人一边听得点头, 一边却有些走神。
她一开始还忧心,自己这身体状况,恐怕没法手把手地教导新妇什么,让玉胭代她、又恐这孩子多想。
后来却发现,自己才是多想了。
这孩子又豁达又通透,并不会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记于心上,又心思玲珑,只稍稍做些交代,就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自己这些年身体之故、没法太过耗神,府中事务难免有些疏漏,这孩子一上手,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些都抹了平……
“母亲?”
卢皎月半天没听到回应,不由这么唤了一声。
顾老夫人像是才回神似的“嗯?”了一声,又摇头,“人老了、精力不济,月娘你方才说什么?”
卢皎月:“听闻寒象寺来了位高僧,讲些往生轮回之道,母亲可要去听听?若是精神不济,请大师来家里讲也就是了。”
她倒不是信这个,就是顾老夫人这状况,最好能唤起求生欲。
宗教信仰最能给人精神寄托,试试也是个法子。
老夫人虽然用礼佛的名义拒了儿子见面,但是显然并不是真的笃信,没什么兴趣地摇头拒绝了,紧接着又叹了一声开口,“你是个好孩子,就别在我这个快死的老婆子身上费心思了,多去陪陪他吧。”
卢皎月一愣。
她还以为顾老夫人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呢,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挑明了。
顾老夫人看着她那呆愣住的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又是咳嗽,她这次倒是没有遮着掩着,被卢皎月和玉胭一块抚着背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低叹着,“瞧我这把年纪,反倒让孩子来体贴我。”
卢皎月:“母亲这是哪里的话?这是应当的。”
她这么说着,却被顾老夫人抓住了欲要收回的手。
老夫人缓着声:“这几日天气冷下来,易儿那孩子一向不知道照顾自己,又是一早去的营中,恐怕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我让厨房炖了汤,这会儿差不多该好了。只是平常去送的那小子今日有事,府里又多是些毛手毛脚的人,我放心不过,能不能辛苦你跑一趟?”
卢皎月:“……”
这理由找得,真是又牵强又不走心。
但是对上老夫人那恳切的眼神,卢皎月到底是点了头,“好,我这就去。”
顾老夫人笑了。
是那种长辈特有的,看家里小辈和和美美时的慈爱表情。
卢皎月有点不太习惯,但并不讨厌。
她婉拒了玉胭姑姑的陪同(老夫人这状况、身边总得有个人守着),自己往厨房去了。
目送着人离开,顾老夫人突然叹了口气。
本来也忍不住跟着笑的玉胭一愣,“夫人这是怎么了?”
顾老夫人低叹,“亏欠了。”
她宛若救命稻草一样想要系住仅存的儿子,却将另一个聪慧的孩子拖入泥潭。
——是泥潭。
她不要报仇也不要真相,只是拼命地拼命地想留下唯一的儿子。易儿他不需要知道,他什么也不用知道,他的父兄就是战死的。
玉胭还以为顾老夫人说的是顾易和许寄锦的事。
也只能跟着安慰,“小郎君是个好的,少夫人也性子好,两个人在一块儿虽没那么热闹,但这日子也是和和顺顺地过下去,夫人说是吧?”
顾老夫人点了下头。
热闹啊。
她禁不住想起了另一个儿子。
作为一个母亲,她爱着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但是到底期许不同:长子立业、幼子守家。
如果是常儿的话……
方才的画面一闪而过,想起那孩子腕间本是给长媳的玉镯,心底又是一阵痛楚翻涌。她握拳使劲捶了捶腿,泣泪道:“孽债!都是孽债!”
卢皎月倒不知道自己走后,院子里发生的事。
这边,她到了厨房道明来意之后,掌勺的厨娘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少夫人可真是来得太巧了,这汤刚刚做好、还烫着呢。”
卢皎月笑:“那是巧了。”
她正要吩咐跑腿的小厮把东西带上,却被厨娘拦了下。
卢皎月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对方道:“少夫人莫急,炖是炖好了,还没调味。我们这些人都年岁大了,口味和年轻人不一样,要不少夫人帮忙尝尝咸淡?再加点盐啊料啊,也免得送过去不合小郎君的口。”
厨娘说得自然,又像是麻烦人的语气,卢皎月到底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盐加了呢,这汤就成了她“亲手做的”了。
要是没加呢、也不要紧,这是她“亲自尝过味道的”。
卢皎月:“……”
比刚才老夫人那理由好点,但也没好到哪去。
想想倒也不奇怪,这是老夫人的厨房,里头的人多半都有些年纪了,说是看着顾易长大的也不为过。老人家总有些撮合人的喜好。
卢皎月都点头答应了给顾易送汤,也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纠结,当即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了下来,“好。”
她神情自然又表现得非常靠谱,厨娘一下子放下心来。
——这瞧着就不像第一回 进厨房的。
厨娘带着笑让开位置,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少夫人用旁边试菜的小调羹舀起一点汤来吹凉了尝了尝,然后毫不手软地加了三大勺子糖。
厨娘:???
!!!!
厨娘声音都变调了,“少夫人?!”
卢皎月愣了一下,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每个人都像周行训那样嗜甜如命、能把糖浆当水喝的。
这程度应该差不多了。
她放下继续要加糖的手,从容地对着厨娘点点头,说了句“我好了”,就转头吩咐旁边的小厮,然后带上汤走了。
厨娘愣愣地看着卢皎月离开。
一直等到卢皎月走后,那一瞬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的小厨房才终于有了动静,厨娘一拍大腿,急着声问门口那边烧火的,“你怎么没把人拦下啊?!”
烧火的也有苦说不出:还拦下呢?你瞧着刚才那会儿,这厨房里有一个人敢说话吗?他都差点跪下给人恭送出去。
小郎君到底娶了个什么夫人回来啊?是个公主还是个娘娘啊?!
明明又客气又带笑,但有的时候忒吓人。
厨娘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没能继续骂下去。
她整张脸都纠结到了一起,拧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突然抬起头盯着人,一口咬定,“是你今儿毛手毛脚的,把盐和糖弄错了。”
烧火的:“表姨?!!”
他满脸不敢置信。
厨娘面无表情地盯过去。
烧火的:“……”
他噎了大半天,还是憋屈地认了,“是我。”
厨娘这才神情微缓,还安抚了一句,“老夫人心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罚人。真要罚了,表姨回头贴补给你……你不是想吃肘子吗?老夫人昨儿心情好,说该做个硬菜,就是不吃,摆摆也热闹。我去问问能不能换成这个。”
一桌子菜,家里主子就那么几口人,剩下的都是底下人吃的,老夫人这边更是如此。她这话基本算是给伺候的人的赏了。这事厨房更占便宜,甚至提前能预留下一点。
烧火的那小子立刻眉也不耷了、嘴也不撇了,眉开眼笑,“老姨你待我真好,瞧我这笨手笨脚的、盐糖都分不清,您还这么照着我。”
厨娘满意点头。
小郎君其实不怎么挑嘴,咸了淡了都能吃,晒得干硬充军粮的饼子也能泡着水咽了,更没什么忌口。
但唯独不爱吃甜的。
早些年的时候,大郎君老爱拿这事作弄幼弟,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厨娘重新恢复一脸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