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怪魂乡(六)132(2 / 2)
再后来,她与敬亭颐重逢。两个破碎的人治愈彼此的伤。敬亭颐给她搽去疤的药膏,朝她手腕处吹了口气。他还当她是一痛就哭的孩子,哄道:“吹一吹,疼痛飞飞。”
夜间,她偶尔被敬亭颐箍得喘不上气。起身看,原来敬亭颐深陷梦魇。她拍着他的背,“不怕,我在你身边。”
而今,她与吕氏并排走,聊起鸡飞狗跳的从前,也都能心平气和地说一句,“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该向前看了。
敬亭颐这样安慰荣常尹。从前互看不顺眼的俩男人,今下竟也能和气地坐在一桌,对酌噇酒。
荣常尹抹了把老泪,“仍能想起,当初与你明里暗里地争锋比较。那时我想,这年青人真是捉摸不透,浑身古怪。”
敬亭颐轻笑,“那时我也想,这长辈真是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过心眼浅,野心都写在脸上囖。”
兜兜转转,重逢离别,凿成完美的闭环。
送走荣父荣母,浮云卿瘫在圈椅里,失神发呆。
敬亭颐走到她身后,揉着她酸疼的肩膀,“当初我发觉荣缓缓动机不纯,唯恐她害你,总提醒她离你远些。我与她做了场交易,只要她承诺不害你,离你远些,我就会告知她许太医的坟冢所在。”
浮云卿被揉得舒服,哼唧一声,“你倒挺诚实。就是总爱打马后炮,这些事,还有那些事,倘若能提前跟我说声,我哪里会生你的气。”
“她应声说好,可实际照样与你有来往。她很聪明,那时时局变化莫测,大家忙得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约见。你和她的见面次数慢慢变少,她告诉我,已经与你闹掰。我没时间去想她所言是真是假,稀里糊涂地说坟冢在青云山。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敬亭颐有些懊悔,“倘若晚些时候再告诉她,兴许她就能多熬几年。兴许多熬几年,想通了事,就不会投河。”
当然,他对荣缓缓有懊悔,只是因为她是浮云卿的好姐妹。他只在乎浮云卿,只在乎浮云卿怎么想。
浮云卿叹道:“不怪你。许太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就算没有许太医,缓缓照样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活人劝生,可寻死人往往是被逼上绝路,无处可走,才会咽了气。生与死,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选择。缓缓做出了她的选择,我们惋惜也好,哀叹也好,总归是得尊重她。”
提到好姐妹,她又开口说起素妆,“素妆阿姊来信,说她跟归小官人在一起过日子,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归小官人继续做他的生意,补贴家用。金锭银锭一箱箱往施父家里送,老父亲终于点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当时我与归小官人见面,根本没想过他会是素妆阿姊的郎君。向来都是一厢情愿的事,素妆阿姊幸福就好。”
几日阴天后,终于迎来艳阳天。这日浮云卿提着染料桶,爬上梯子做墙画。
扑通扑通的动静传来,唤醒了靠墙歇息的卓旸。
他揉了揉眼,打着哈欠走近。
彼时浮云卿正在画作上写着一行小字。
“旸山开晓眺。”
巷墙映着一幅山河图,旭日东升,晨雾渐渐消散,两座山脉高耸入云,气势磅礴。
几乎不需思考,卓旸就认出,这两座山分别是青云山与崆峒山。
绿野变初黄,旸山开晓眺。
画面里,绿盈盈的枝叶交缠,处处都透露着蓬勃生机。
浮云卿牵着敬亭颐的手,指着画作,“卓旸他就是朝气蓬勃的人,永远劲劲的,是田野间桀骜不驯的硬茬草。”
敬亭颐看得认真,握紧浮云卿的手,“他确实是。”
在浮云卿与敬亭颐的记忆里,卓旸总是鲜活的。在卓旸眼里,浮云卿与敬亭颐也同样鲜活。
卓旸相当感动,站在巷墙前,盯着画作看了很久很久。
人影倏聚倏散,卓旸却岿然不动,仿佛能站成永恒。他想,数次转生,他也该释怀了。
有的没的,不再去计较。好的坏的,任凭去发展。
卓旸抬起脚,朝前走去。
眨眼间,天上又飘满雨。
临安的暮春是一场潮湿的雨季,雨滴不要钱地往下砸。顺着瓦片流进高低错落的雨链,在口浅的瓮里积攒,待水溢满,水瓮一倒,哗啦啦地渗进雨水篦子里。
卓旸恰好被雨水泼了一身。衣裳仍旧干爽,可骨头架里框着的那瓯心,比潮湿雨季还难解。
他什么都没再占,就像那墙画,孤零零地凿在坎坷的墙缝里,捱过日日复日日,被雨水冲刷褪色。
他不敢回头。就像知道自己会魂飞魄散那样,知道只要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于是他只能往前走,一步接一步。
通衢之上,大家都披着蓑衣往家院里跑。就连钻进钱眼里的商贩都收了摊,有的物件来不及收,落在衢边,被落水狗叼走。
就像知道自己会魂飞魄散那样,他知道,这是轮回转生的末尾。
谷雨,呜鸠拂羽,戴任降于桑。
是最后一次。
眼前愈来愈模糊,脚底的路也不知何时裂开了缝,露出一道缟素般的白线。
那白线或是本就亘在地面,勾紧他的脚腕,要把他拉到土地里。
卓旸无力地阖上眼。他独自走到了故事的末尾,静静地,悄悄地迈步走,没给挂念他的人留下一分念想。
那面巷墙或是本就摇摇欲坠,雨季后,旋即开裂塌陷。
那幅画自然被雨水吹得连残影都不剩,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之一同消失的,是在闭环里走了很久的卓旸。
他或是本就该埋在多情多雨的怪魂乡,连残影都不剩。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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