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6节(2 / 2)

  “是……是玉鸡卫大人。”

  方惊愚眉头紧蹙,玉鸡卫在仙山卫中位居第二,是个威震寰宇的人物,凭自己一介蝼蚁,确是极难与其抗衡。但他仍不死心,转头走向骡车,执绥跃上。

  拨了拨干松松的草堆,他忽看见草堆里露出一角蒲席。方惊愚回头叫来质人,问道:“这是什么?”

  质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惊恐,他不住地用绢巾揩抹着汗,抿口不言。

  方惊愚叫来几位门吏,将草堆拨开,露出一卷带血的蒲席。用刀划开束着蒲席的绳子,一个血淋淋的人影滚了出来。

  “说,这是怎么回事?”方惊愚斜睨质人一眼,口气犹坠冰窟。

  他蹲下来,用刀鞘拨弄那鲜血淋漓的人影,那是个遍体鳞伤、手脚被缚的青年,胸口微微起伏着,似还有气。青年被血脏污了面庞,看不清容颜,会是先前与他交手的那位“阎魔罗王”么?

  质人汗出如浆,在一旁讪笑道:“这、这是一位不听咱们管教的逃奴,性子劣了些,三番二次抗命。咱们不得已,方才对他上了些刑。别看他伤得似重,其实不过仅些皮肉伤,过几日便好……”

  “那为何用蒲席裹了他,将他藏身此地?”

  “唉,这不是怕污了诸位大人的眼么?他若是待在下层,那血会污了车板,同與隶们闷在一块儿,定准会发臭,又易生疫病!”质人冷汗涔涔,讨好地笑道。

  方惊愚闷声不响,将那人翻过身来。他想起先前他与“阎魔罗王”的几度交锋,只要看看此人肩头是否有剑创,就能辨别这人是否是自己要找的那个魔头。

  他用刀鞘挑开这人衣襟,却眼瞳一缩。胸前被马箠留下的伤口纵横,肩头皮肉几近被打烂,看不出是否留有剑创。那质人打着颤,还欲开口,缁衣青年却已站起身,清清冷冷地问道:

  “你们这一车奴仆要多少钱?”

  “什、什么?”

  方惊愚道:“我来出钱,将你们这一车與隶买下来。”

  與隶们迟钝的眼里忽而泛出蒙蒙亮的光,他们面面相觑。一旁看着的白草关门吏们皆暗自苦笑,方惊愚这小子又善心大作了。瞧他那一叠叠补丁的披风,便知这厮手里从无余俸,微薄的薪俸都拿去办了善事。

  “大人,这、这可是玉鸡卫大人要的‘走肉’,他老人家不日便至,醉春园正愁烦没人伺候他呢!”

  “玉鸡卫又如何?”方惊愚冷冷道,“哪怕是十位仙山卫齐来,我也不惧。”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而自身后响起,宛若惊雷。

  “噢,是么?真是后生可畏!”

  刹那间,方惊愚浑身狂震,如遭晴空霹雳,回过头去,却见一位老者正遥遥走来。

  那老者身长九尺,熊肩虎背,蜂目豺声,阴影洒下来,身影重如山岳。他着金紵丝衣,衣上有五彩雉纹,腰间系一乳白玉佩,大目尖喙,是一只玉鸡。在他身后,虎贲连绵,雪尘大起。

  顷刻间,一种可怖的冱冻仿佛笼罩了白草关。所有门吏与过关行人像被打折了膝盖,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颤声高呼:

  “恭迎玉鸡卫!”

  风雪蔽日,一片肃杀。在一片死寂里,玉鸡卫犹如楔桩,巍然削挺。无数脊背弯拱在他脚边,他迈步走来,步声沉稳撼地,似铿鍧钟鼓。

  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仙山卫。众人觳觫着,将额深深埋入雪里。

  然而此时除却玉鸡卫之外,仍有一人昂首挺立,身姿如凌霜修竹。

  玉鸡卫缓步走来,沟壑遍布的脸庞上嵌着一双熛火似的厉眼。老人看向那持刀而立的缁衣青年,年岁尚轻,着一件补裰过数回的单薄披风,足见其贫窭。然而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如蛰伏的虎狼。

  玉鸡卫笑了。

  “小兄弟,老夫听你口气颇大,心气甚高,是个难遇之才。”他开口,回声震得石壁嗡嗡作响。“不知你姓甚名甚?高就何处?”

  “在下方惊愚,不过一介嵎夷捕吏。”

  质人躬身打颤,伏在雪地里咬牙切齿。他没想到那小子品级低微,还这般傲气昂然,敢诈谖自己!

  “姓方?”玉鸡卫眯眼,“琅玕卫方怀贤是你什么人?”

  “曾是家父,如今不是了。”

  “呵呵,不榖昔年曾造访方府,知晓琅玕卫犯下大过,引咎而退,家下却有一子乃不世出之英才,后来那儿曹弃家而去。那莫非就是你么?”

  “约莫正是在下。”

  “而这位英才如今欲截老夫要的人,是怎地一回事?”

  脚边跪落的人群皆屏住了呼吸。玉鸡卫口气虽听似亲和,却威压十足,而这青年不过是寻常视之,从容裕如。一问一答,好似交戟来回。

  方惊愚沉默片刻,开口道:“敢问大人,您需这些奴隶,究竟是为何事?”

  “也不为什么,不过是要他们来做垫脚的凳儿,可观玩的瓶儿。”老者抚着须,若有所思,忽而阴沉沉一笑,“还有,可骑坐的椅儿。”

  方惊愚心中一凉,余光瞥向那群抖抖索索的與隶。他方才看过,这些“走肉”面庞虽脏污,却生得眉眼清秀。他也曾听闻,玉鸡卫好男风,府上嬖童百人,是个色中饿鬼。

  他沉默着,却忽觉脸上一凉,不知何时,玉鸡卫粗砺的指腹已似蛇一般爬到了他的颊上。

  “方小公子,你这张脸也生得颇不错,像老夫的一位故人,”玉鸡卫低低笑道,眼里射出贪婪的光,“也甚合老夫的意。”

  一阵恶寒攀上方惊愚的脊背,他不着痕迹地偏头避开,揖道:“多谢大人抬爱,惊愚虽薪小禄薄,却仍能苟延此命,尚不必往府上谋差。”

  老人哈哈大笑,却未放手。“那方小公子又如何作想?你将这些‘走肉’买下,莫非也是要拿去暖床么?”

  “不。”方惊愚冰冷地道,“我会放他们走。”

  “走?蓬莱风雪交争,天寒地冻,你放他们走,他们能在何处乞得身衣口食?”

  “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为家?宁做冻死骨,强似笼中雀。”

  玉鸡卫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纵声大笑。风雪里,缁衣青年依旧神色平静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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