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15节(2 / 2)

  演武场前,霾尘浊日。

  方惊愚手持盘镡战剑,迎风远眺。黄沙漫漶,城楼砐硪。昏黯的天穹里,一只游隼挥翮而飞,如利刃般划破风沙。

  忽然间,方惊愚想起了那位押在自家院中的與隶,那人也有着游隼般锋锐的眼眸。那咄咄逼人的戾气、以及与其全然不搭调的如画眉眼教他谙熟。一个在心中盘萦已久的疑问再次回响:他究竟是在何处见过那人?

  正分神间,刀光忽如喷薄虹影,扑面袭来。风沙里现出一个黑衣老妇的身影,她身形鬼魅,手中持一竹山铁刀,杀气四溢。方惊愚打了个激灵,慌忙抽刀剑应对。

  老妇暴喝一声:“慢了!”

  刀光似激射紫电,顷刻间刺向方惊愚周身。方惊愚手忙足乱,将钢刃骤雨一般挥舞,险险接下这一击。老妇再度扬刀,这回刀如卷霜怒涛,带着天崩地坼之势,重重砸在方惊愚交错的刀剑之上,令他腕骨格格作响。

  “弱了!”她喝道。

  再一刀划出,这回却似凶恶狼獠,咬向方惊愚胸腹。方惊愚的皮肉被划破,顷刻间血花四溅。

  老妇静静地收刀,最后道:“钝了。”

  方惊愚拄刀跪地,惊魂不定。师父已手下留情,若是面对真正的敌手,方才的他早已命丧黄泉。

  “惊愚,我不是已三令五申过么?与人接锋时最忌心猿意马。到演武场来练刀的这半月,你时常魂不守舍。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何事?”

  面对师父的逼问,方惊愚摇了摇头。他神色淡漠,将心绪掩饰得极好:“弟子不曾分神。”

  “扯谎。”老妇叹息着摇头,背过身去。演武场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描金椅,她在其上盘膝坐下,镇下一片滚滚风沙。

  在醉春园有刺客出没后的几日,她便将方惊愚唤到这遗废的演武场处练刀。这既是惩罚,也是训导。自他幼时起,她便在此处将他搓揉锻打,直至将其铸成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刃。然而这利刃虽有才具,但涉世尚浅,仍需人指拨。

  玉印卫忽而叹道:“惊愚,你真是一段不可雕之朽木。一是意气用事,竟敢持剑胁迫玉鸡卫;二是才薄智浅,天赋远不及你那过世的兄长,我受靺鞨卫所托,许你拜入我门下,是为了教你给我心头添堵的么?”

  方惊愚并不否认。他确是对玉鸡卫拔剑相向过,也确而远不及那惊才绝艳的兄长方悯圣。

  玉印卫道:“罢了,罢了,勤能补拙,往后你当无怠夙夜,争取于刀术上触及我踵。若你刀法学得炉火纯青,捕得蓬莱头号要犯‘阎摩罗王’,获了大功,便能得蓬莱仙宫赏识,获赐‘仙馔’。”

  “‘仙馔’?”

  方惊愚抬起头,讶然发问道,他曾在仙山吏们口里听过这字眼,那似是一种极高的荣宠。在蓬莱,唯有仙宫中的皇亲国胄可修仙法,凝神反观,养精筑基。传闻他们信奉雍和大仙,许多人曾得大仙恩赐,享刑天之力、彭祖之寿。

  老妇点头:“是。‘仙馔’是雍和大仙赐予蓬莱的玉液琼浆。大仙曾取仙种一枚,播于蓬莱灵毓之地,那处其后生出甘木,百年结一回仙实,有的仙实服之可让人魂魄相合,长生久视;有的可令人百脉诸神皆通,筋力无穷;有的可使人得感应大罗天,修得神仙方术。”

  “昌意帝在先帝之乱后为抚众心,便颁布诏令,凡立功卓著者,皆能得仙实所酿的琼浆一杯,这便是‘仙馔’了。得了‘仙馔’,想必你也能在蓬莱里扬眉吐气罢。”

  方惊愚默默地点头。他知道仙山吏们皆为此物而疯狂,那是比加官进爵更为令人垂涎的赏赐。

  他们这些居于底层的仙山吏尚且只能凭肉身搏杀,常有丧命之忧,但服食“仙馔”者已有万夫不当之力,勇武非凡。

  他想了想,发问道:“既然‘仙馔’是这等美物,岂不是进用得愈多,人便愈近似仙人?”

  “倒也并非如此,‘仙馔’是仙实酿得的琼浆,之所以要以金波、而非果浆赐予功臣,便是因为此物服食得多了,便会有神智昏昏、命丧黄泉之凶险。常人若饮至第二杯,便多七窍流血而死,虽说如此,这物能带予你莫大进益,哪怕是冒那凶险也值当。”

  老妇又问,“你还记得玉鸡卫出手时的情形么?”

  方惊愚说:“记得。”冷汗爬过他的脊背,他想起白草关外,那魁梧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徒手捏断自己的刀剑,又想起在醉春园中的那一夜,老者两指轻轻一弹,竟将四百步开外的刺客弹得骨断筋折。

  “他那可怖的伟力便是自‘仙馔’中得来的,他也是当世饮‘仙馔’最多却仍不死的一个人。”

  老妇淡淡道。

  “惊愚啊,再与你说一事罢,如今的仙山卫皆饮过十樽以上的‘仙馔’,我也是凭此方才得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术。寻常人与仙山卫间的天渊之别,全因此而来。”

  缁衣青年点头。蓬莱便似一座巍巍巨岳,能攀到山尖的只有寥寥几人,大多人若无“仙馔”,终其一生也只得堪堪攀离山脚。

  老妇叹道:“可惜呐!我虽服用十樽,却仍够不上玉鸡卫的脚跟,在仙山卫中也仅列第十,贻笑大方。”

  “师父您也说我够不上您的脚跟,依您看,我还要多久才能如您一般挥刀?”方惊愚问。

  老妇凝视他半晌,忽而放声大笑。

  方惊愚不曾见过她笑。自他幼时与其相识以来,师父便似一具陈年干尸,目光阴冷,可如今她却在大笑。

  “百年之后罢,方家小子!”

  方惊愚却道:“若不试试,怎知是否要百年?”

  老妇看着他,又迸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比方才更高亢、更尖利。

  方惊愚又问:“玉鸡卫呢?我和他比又如何?”

  玉印卫的笑声渐息,她伸出手,拈住一枚黄沙。 她对方惊愚道:“你是这粒沙子。”

  她继而放开手,细沙当即随风而逝,湮入漫漫沙幕中。

  “而玉鸡卫便是你眼前的这片尘漠。”

  方惊愚望着那片茫茫沙土,久久无言。

  他早已有所察觉,玉鸡卫实力深不可测,恐怕是他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人物。那人服食十余樽“仙馔”,于武学之领悟又比自己深厚许多,他如何能与其匹敌?

  “不要丧气,方家小子。”老妇难得地安慰他,神色柔和了稍许。“你听闻过‘血玉’么?”

  方惊愚再度点头。那是一种人造之玉,有的是将其置入棺椁中,以尸血养润千年,血气宛若红丝,萦贯玉中,便成了尸血玉;有的是将玉缝入肥活羊的腿、狗肚之中,数年后取出,名为羊血玉、狗血玉。

  “一直以来,我皆想琢刻一柄玉刀。玉刀乃远古时的王上之征,有着威权的意绪。我起先收留你,是看中了你那筋弱无骨之躯,欲将玉刀嵌入你的身躯中,温养出一柄血玉刀。”

  老妇平静地吐出残忍的话语,方惊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但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却忽而转了念。我望见了你的眸子,那是孤狼的眼眸。你不适合温养血玉,因为你是一块天成的坚铁。惊愚,你会是我最得意的一位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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