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83节(2 / 2)

第100章 寸心尺浪

  凉风拂面,如柔荑在面上擦摩。四体沉重,好似被巨大磨石压住。

  在遥远的仙山一隅,郑得利打了个激灵,悠悠醒转。一张眼,他望见一处秀丽的六层藻井,裱苍蓝布,沥粉贴金,绘着诸天星象图。再往旁一望,原来自己睡在一六角孤亭中,周边是茫茫如镜的大湖,烟水朦胧。

  他捂着发痛的头慢慢坐起,记忆如倦鸟缓缓回笼,他想起失去神志前,他们乘海船首途,却遭遇风浪。大抵是他好命,竟未葬身鱼腹,而是被冲上了岸,苟延了自身小命。此时他身上虽多有擦伤,但皆不重。

  可这又是何处?郑得利满腹狐疑。忽然间,一个清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你醒了。”

  郑得利回过头去,却见亭外石桩上立着一位白衣女子,衣上以银线绣星出东方图,清光熠熠,脸庞也雪白,如秋霜皎月。乌发朱唇,活脱脱一个画中走出的美人儿。然而那女子目光空洞,像个精巧的偶人。

  “是。蒙姑娘相救,小可方能保住性命,真是千恩万谢。敢问姑娘,此地是何地?”

  白衣女子静静吐出两个字:“方壶。”

  郑得利眼瞳骤缩,环顾四周,才知他是走运,竟到了他们当初的目的地。环望四下,只见湖光滟滟,横无际涯,果然与传闻里的方壶极为相似,是一片大湖。他又问:“其余人呢?”

  “我的部属发现你时,岸上仅你一人。”女子淡淡道,“并无余人。”

  郑得利的心陡然一沉。莫非仅他一人运好抵了岸,方惊愚、楚狂、小椒和其余船丁皆填了海?他忙不迭爬起,向女子拱揖,“救命之恩,小可当衔环以报,不知姑娘高姓?”

  女子面无波澜,转过身去,道:

  “你可称我为白环卫。”

  东风忽起,摇动一湖荷华。郑得利张目结舌,看那身影顺着游廊袅袅婷婷而去。白环卫在仙山卫中列第四,是个十足的大人物。一句轻如鸿羽的话留在风里:“和我来。”

  于是郑得利不顾身上沉重,虽才苏醒不久,也慌忙曳起步子,跟着那身影踉跄而去。

  他们穿过蔓回的水廊,湖面空明,上下叠着水墨似的山影。时有鸥鹭展翅而飞,触开千层涟漪。风潮而凉,冷意一直沁到心底。郑得利跟着那女子,小声道:“白环卫大人,小可还未报上自己的名号……”

  “不必报了,我知道你。蓬莱天文院提点之子郑得利,你们逃出蓬莱天关,途径瀛洲,终至此地。”

  郑得利惊愕失色:“您、您怎么晓得……”

  白环卫平静地道:“‘天书’已记述了一切。”

  湖边有一藏书阁,飞角翘檐,黑琉璃瓦顶,碧树掩映。白环卫引着郑得利走进去,她行事一板一眼,仿佛每踏一步皆经过精密的算计。藏书阁中阴凉静谧,星图天花,书籍浩如烟海。

  白环卫踩上杉木架,取下一册厚典籍。那厚书由水鸟波纹锦裹着,里头却是一张张硕大的骨片,上铭契文。女子淡淡地看郑得利,目光仿佛看穿一切:“这是‘天书’,是白帝尚在时史官留下的记册。其中记述之事,定皆会应验。你应也见过这物件的。”

  郑得利的目光落在那骨片上,颤了一颤。他说:“这、这便是……白帝时留下的‘天书’?”

  原来爹予他的、那记述着未来之事的骨片竟是古时的史书。郑得利赶忙往身旁一摸,才后知后觉自己装着骨片的褡子已被海浪冲散。白环卫道:“不必找了,你手上的‘天书’骨片已被我收进了此书里。你早已读出那骨片上写着何事了罢?”

  厚册翻开,郑得利果见爹先前予自己的骨片被编入其中。他想起自己辨出的那些契文,脸色突而煞白。“敢问大人,那骨片上为何记述着将来发生之事?”

  “‘天书’亘古亘今,仙山间发生的一切事,其中尽有记载。”白环卫静静地道,“便是咱们今日在此相谈,‘天书’上也记得一清二楚。我晓得你定会来到此地,定会于今日苏醒。”

  “这便是说,其上所录之事定会应验?”

  女子点了点头。

  郑得利忽觉天旋地转,呼吸紧促,满屋的书典、木架在眼前晃来摇去,他是知晓那骨片上写的是何事的,若真一一成真了,那便意味着他们将踏上一条血泪涂就的道途。

  “白环卫大人,您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事?”

  “你既看过‘天书’,也早应知晓了。”女子立在高不见顶的杉木架前,身后是千千万万卷经册,衬得其身形渺小。她轻声道,言语却沉重,“按‘天书’所示,终有一人会突破岱舆城关,去往归墟。”

  “是,我读出过这行字。可因骨片残缺的缘由,详情却不大清。”

  白环卫道:“你注意到了么?仅有一人——可出城关。”

  突然间,郑得利的心好似漏跳了一响。一股寒意自足底涌至巅顶,教他起了一身栗皮。四面的书墙仿佛行将倒坠,向他压落。白衣女子接着道,极静淡的口气:“除了这人外,其余人皆会丧命于岱舆城关之内。白帝之子和其部属,也皆止步于此。”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却似带着千钧重负。女子的话如一根针,猛然刺进他脑海中。

  “我在此等候多时,方才等到你前来。”

  凉风大起,带着镂骨寒意。白环卫平静地道。

  “郑得利,你便是唯一一个能出岱舆城关、走过桃源石门的——那位天命之子。”

  ————

  金山寺之前,惨象陡生。

  方惊愚和楚狂眼睁睁看着那铺着佛衣的铁力木桌上,已被绳索捆缚住的漆黑人影突而身形暴涨,被金刚钺刀斩断的触角疾出,猛然捣碎了身畔沙弥的面庞!

  惊叫声迭起,沙弥们未及反应,呆如木鸡。黑影速如箭疾,顷刻间夺去数位僧人性命。香客们惊恐奔逃,哄乱一团。黑影忽向方惊愚和楚狂二人扑来。

  正于此时,方惊愚倏然拔剑,剑铓寒似峰雪,锼啮那黑影周身。骤雨似的数剑过后,黑影被斩作一摊烂泥,却缓缓渗进地里,转瞬消失不见。

  顷刻间,寺前添了几具横尸,人潮四散。方惊愚执剑吁喘,惊魂未定。他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只是眼见楚狂将受害,身子不禁有了动作。

  这时倒在不远处的一个香客屁滚尿流,颤声叫道:“快……快逮住祂!若被祂入了郊野,又要多出几起命案了!”

  楚狂走过去,揪起他前襟,问:“怎么回事,什么命案?”

  香客神气惨沮道:“近来郊野不是有凶犯横行么?那便是这些逃走的‘仙馔’在行凶!”

  “难道不是你们有错在先,凌割人家血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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