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96节(2 / 2)
祂到底是雍和大仙,在祂真言之下,那曾服食“仙馔”的侍卫、黎民们动作显然阻滞了一瞬。小椒又叫:“放下刀枪!”一时间,人丛里果真响起一片金铁当啷声,方惊愚乘隙突进。
然而小椒的真言效力并未持续太久,因谷璧卫再度把稳了舵,占了上风。但见他嘴唇翕动,口里吟哦,一阵极难忍受的震颤瞬时作用于方惊愚颅脑,黔黎们听了,又意迷神惑,拾起兵戈,再度围聚过来。但一霎的间隙已然足够,方惊愚如脱弦之箭,一刹间闪身至谷璧卫身前。
然后他忽而收剑入鞘,两手后探,手上创口火烧一般痛楚,但他不管不顾,猛然握上身后背负的刀柄。
一道吟啸声忽起,是抽刀的声响。刹那间,狂风骤起,毗婆尸佛刀势魄雄浑,如三江之水决堤溃洪,玉龙破海冲天。谷璧卫惊惶了一刹,方惊愚进逼一步,两丸墨玉似的眸子里杀气纵横。
“陛、陛下……”谷璧卫呻吟道。
那确是一个极像白帝的身姿,冥冥漠漠里,他仿佛望见玉靶银装的天子,脚下踏着如霜白骨,身边血雨横天,正向自己蹶然而起。
二寸、一寸,毗婆尸佛刀锋近了,即将撕裂谷璧卫的胸膛。方惊愚银牙紧咬,他倒未想过自己能靠以姬胖子为人质轻而易举地前往归墟,更重要的目的是引出谷璧卫。玉鸡卫他们尚且杀过,在此地杀谷璧卫并非全无可能。
然而就在刃锋将触及谷璧卫时,那俊美青年的身姿突而消散了,犹如污泥般四下溃散,再缓缓成形,由一变四。四个谷璧卫的身影朝方惊愚莞尔笑道:“陛下,在下也与往时不可同日而语了。早年是您绝出寡俦,可而今在下却反胜您一筹。”
他口唇轻启,与此同时,比先前更强烈的吟哦声犹如烘炉,将他神智炙烤殆尽。方惊愚忽手脚发软,跌落在地。低语声响遏行云,那是一个斩钉截铁的命令:“跪下!”
这是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方惊愚察觉左臂痛如火烧,谷璧卫的触角曾刺入其中伤口中,而那下令之声便来源于自己的左臂。若有高山崩摧,巨石滚落,压覆他四体。他变作谷璧卫手里的牵线偶人,举动皆随其心意。
方惊愚磨牙凿齿,握紧含光剑,狠狠刺穿自己手臂,耳畔的叫噪声宁静了一些。谷璧卫又冷喝道:“跪下!”周身的压迫更重一层,方惊愚浑身发冷,如为霜风所裹。他的手臂此时已不为他所有,而成了谷璧卫的血肉。
这时所有行尸走肉一齐围了过来,他们齐声叫道:“跪下!”无数黑睃睃的眼睛望着他,像漫天星斗。前所未有的重压传来,仿佛血肉都要被碾作尘泥。方惊愚汗如雨下,叫道:
“小椒!”
小椒藏在他耳中,张皇地道:“扎嘴葫芦,我已拼尽全力了,还是压不下炎毒。”方惊愚却道:“替我止血!”
刹那间,含光剑劈出,他生生斩落了自己左臂。
鲜血奔涌,小椒尚不及惊呼,便见他跳踉上前,剑光如万里清霜,长鲸喷雪,将谷璧卫的身形尽皆一分为二。
第116章 敌围万重
因失血过多,方惊愚劈出一剑后,眼前忽一昏黑,浑身乏力。无数黎氓向他涌来,伸出手爪欲扯裂他。然而其中却伸出一双手,狠狠揪住了他衣襟。
他被从人丛里拽扯而出,甩到了騩马背上。许是因小椒神力的缘故,断臂创口已不流血,但仍散发着剧痛。许多焦急的声音在耳畔结集,有马嘶声、失去神智的黎民的尖啸,小椒叫他:“扎嘴葫芦!”那将他拖上马背的人则叫道:
“殿下!”
方惊愚艰难睁眼,发现来人果真是楚狂。他面色竟较上回见到的还要惨白,身子滚烫,口里气喘连连。楚狂一夹马腹,一手牵缰,一手持承影剑拼杀,血花如杜鹃般在他们身畔绽放。这时先前方惊愚救出的瀛洲义军们也终于杀开一条血路,紧随身畔,叫道:
“殿下!咱们誓死护送您出关!”
谷璧卫虽被斩裂身形,可在其操控之下的仙山吏、民众却丝毫不减狂烈攻势。一众人护送他前行。岱舆仙山吏们挽弓而射,铜铁箭镞飞蝗一般奔来,面对重重敌围,义军们拼死相护,却一个个倒下。方惊愚神志不清,却隐约见此惨景,心中憭栗。他挣扎着叫道:“不、不要……救我。”
他胸臆中藏有万语千言。他来到此地,本是为了救人,而今却本末倒置,教众人费心去救他。念及此事,他便悲痛难言。
凿头箭、铁脊箭、飞凫如雨而来;矛、镋、刀、戈争先恐后。方惊愚一次又一次听闻身躯撞地的钝击声,他两眼沉重,已然湿润,却仍挣扎道:“别……救我。我是来……救你们的……却反倒害你们……丧命!”
有瀛洲义军吼道:“我等赤胆忠心,报国奉公!咱们这条性命,本就是为报殿下而存,何足为惜?”
方惊愚张口结舌,目泛白星。藤牌被扎透了,一人便用身躯作他肉盾,身攒万箭而死;一人为护住他头脸,脑壳被连枷打开了花,红白浆水溅了他一身;一人被长枪贯穿,却仍拖着枪柄护送了他一里路方才阖目长逝。这时他方知出仙山的路途都是以血肉铺就的。他太过稚嫩,尚抱朴拙之幻想,欲全须全尾地到达归墟。
当楚狂别过头来时,见他神色空洞,禁不住吃了一惊,问:“怎么了,殿下?”
方惊愚道,目光麻木:“我犯了大过……我知此行是送死,但我没想连累旁人……”
他本欲由自己出面,以姬胖子作挟,打通去归墟的路,顺带逼出谷璧卫,与其同归于尽。楚狂武艺较他高强,看事又比他周全。郑得利见多识广,且似有白环卫回护,他们都比自己更适合做出关的那位命定之人。他想,自己是个累赘,幼时害兄长丧命,出蓬莱时劳琅玕卫及其部属拼力,于瀛洲、员峤时,楚狂几度临危,便是为了救他性命。他有何颜面踏着别人的白骨出关?又有何颜面做受人景仰的“白帝之子”!
楚狂咬牙,别过头去,道:“这些话往后再说!”
此时街巷阡陌之中,无数青衿白衣的黔首涌来,目光黑黯,口里吟吟有词,皆一副谷璧卫的模样,向方惊愚狞笑:“陛下,请留步。”
一位瀛洲船丁惊恐地叫道:“方、方才殿下分明将那黑泥样的玩意儿斩了,他怎还有生机!”
“谷璧卫早已非人,刀剑不能断其性命。”楚狂喝道,“退往员峤,之后再作打算!”
正当此时,一阵动地声如滚滚惊雷而来。那是大片戴面帘、当胸甲的盗骊,长啸震天,上骑毡盔鳞甲的铁骑,手执马槊,如一条银灰色的洪流。瀛洲义军们惊喝道:“是岱舆铁骑!”
侍从加上发狂的百姓,已是极难应付,偏偏此时又加上了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岱舆铁骑。一时间,黄尘大逴,霜矛雪甲接天连地,战鼓震撼山河。方惊愚紧紧攥住断掉的左臂,眼前天旋地转。
騩马急奔向前,错戟交铩,每一位铁骑都受谷璧卫所控,一举一动皆如仙山卫一般,运斤成风。他们迂回包抄,如天坠电逝,转瞬间又斩落几位瀛洲义军。
“拼死护住殿下!”余下的兵丁们喊道。
楚狂策马向前,钻进前街后巷。此处铁骑难以施展,他回身急拨弓弦,每一箭都恰中板甲后铁骑双目。骑兵们惨嚎着倒下,却又很快被“仙馔”催动着站起。此时街旁棚屋的麻头纸窗纷纷破裂,从其中伸出千万只手爪,抓向方惊愚。他们如坠泥沼,寸步难行。
模糊的视界中,方惊愚望见众人奋力搏杀的身影,巷中血流漂杵,半空骨肉横飞,惨凄之极。他终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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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谷璧卫而言,三仙山便似其躯体,其间一举一动皆可入他耳目。而今其末梢处则传来了淅索之声,是受他操控下的铁骑的回报。
“报——谷璧卫大人,咱们跟丢了!”
虽隔百里,那声音也能传递进谷璧卫心中。此时他秀眉紧蹙,以意传声:“怎地回事,他们有入地钻缝的本事么?”
“他们未至出岱舆的门关,是在招摇巷旁失了行迹。”忽然间,铁骑的声音高昂,“大人,斥候又报,堂庭路边见到有一相似之人的踪迹,那人皂衣箬笠,未裹披风!”
谷璧卫道。“将门关把好。那人可有随扈,可有带刀剑?”
“有,他带的剑有释龙纹,应是含光剑,姓楚的小子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