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122节(1 / 2)
在岱舆时,方惊愚为拥有与谷璧卫的一战之力与“雍和大仙”交融,致使身躯遭受侵蚀,一朝发染星霜,肌肤也生出如黑焰一般的痕印。此时他才想起先前匆促,楚狂又重伤,他们重逢后实则未好好讲过几句话。于是他简扼将前因后果叙了一番,末了垂眸道:“我不打紧,倒是你身上的伤要比我重上许多。让你吃了这一番苦头,过错全在于我。”
楚狂不语,只是轻轻抚着他已被“仙馔”的黑纹侵蚀的脖颈,眸光里满溢着怜惜,那面影与幼时替他扎裹伤处的方悯圣如出一辙。方惊愚心头一颤,几要落泪,楚狂果真是兄长,不是旁人。这时他却听闻楚狂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忽然间,方惊愚心里酸楚难当,楚狂不叫他“惊愚”,反而疏离地叫他“殿下”。楚狂低声道:
“让殿下遭逢此难,也是我之过。”
这时方惊愚却猛地捉住他腕子,与他四目相接,犹有咄咄逼人之态:“你还要叫我殿下么?”
楚狂浑身一颤,目光复杂,其中畏怯、伤悲、沉重之情皆有。良久,他别过脸去,不言不语。他总是这样,生死攸关时尚能真心实意,此时却又缄口不言了。方惊愚扳过他的脸颊,方想发问,却忽觉他周身抖颤,身子止不住地滑落下去,各创口处鲜血迸流。
“怎么了,悯圣哥……悯圣哥!”方惊愚陡然变色,慌忙叫道。
他才想起楚狂先前遍体鳞创,命若游丝,能如方才一般同他讲话,已是一个十足的奇迹。这时楚狂倒在他怀中,眼皮沉重地滑落,渐渐失去了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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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白帝城中,寒风侵肌,滴水成冰。
老人缓缓踱回殿中,坐于圆背石椅上,久久凝望着刻着仙山卫形影的冰塑,便如近百年间他惯常所做的一般。
他想起方惊愚和楚狂的身影,那是年轻一辈的白帝与天符卫,然而却明光烁亮,璨若晨星。在见到他们的笑靥的那一刻,白帝突而怔神,再也挥不动刀,只得眼睁睁地望着他们离开。
“悯圣,如若是你,又会如何待他们呢?”白帝轻声低吟。
可他旋即想到,连最后一位知晓自己身份的故人也已离世,一时间,他寒栗不已,深深垂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帝忽听闻有脚步声自风雪里传来。
老人兀然抬首,却见踏道上有一对身影自雪尘后浮现,不是旁人,却是搀扶着楚狂的方惊愚。
“方惊愚,你还来此地作甚?是朕杀得你不够狠,教你还存有侥幸之心,以为朕会将你当作座上宾宽待么?”白帝冷哼一声,自石椅上起身,目光如电,刺向方惊愚。
方惊愚脸色却不好,蛮横无理地道:“你殿中的那桃源石椅可愈伤罢?借用一下。”说着,便不由分说地踏入了殿中。白帝望见他臂弯里的楚狂,面无人色,气息奄奄,便也敛起了敌意,默然地退到一旁。
本来方惊愚对又要折回白帝城中一事一万个不乐意,可楚狂命悬一线,他着实不敢耽搁。他将楚狂轻放在桃源石椅上,那石椅确有奇效,楚狂坐上去后,神色不再十分痛楚,血也不再流。
白帝对方惊愚之举冷眼旁观,道:“别以为是朕宽待你,准你踏入此城了!朕从不关切你性命。”他朝楚狂扬了扬下巴,“只关切他的。”
方惊愚顿时像个竖满刺的铁穗子,敌意地望向白帝。白帝不理会他,独自到角落里搬来一套金铲银锅,用火石擦燃了火,炒熟香蒲,又在药铫子里添了些黄文、傅致胶,以水煎了一碗药,远远地推给方惊愚。方惊愚道:“怎么,不是说不关切我的性命么?”
白帝冷声道:“不是给你的药,是给你带来的人的。”
方惊愚又哼一声,说实话,他瞧这个自己哪儿都不顺眼。他拿过药碗,拿起小匙,给楚狂将药喂了。能在这雪窖冰天里寻到的药材,想必是有千金之价了。然而因寒风萧萧,药冷得快,楚狂又齿关紧合,大半碗药未喂进去,顺着下巴淌湿了前襟。白帝在一旁看得不快,斥道:
“废物。”
方惊愚终于按捺不住,斜睨他道:
“你这老杀才,犯了什么病,老挑我的刺儿?”
白帝道:“没怎么,不过是瞧你不顺眼。”方惊愚说:“你又做成了何事,教你觉得你已功垂竹帛?”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最后却是白帝败下阵来。他长吁一声,神色转为黯然:“朕也未做成何事,真要说来,你无功无过,倒胜了朕一筹了。”
他神色寂凉,反教方惊愚放下了心中芥蒂,此时的白帝不似白帝,倒似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佝背缩颈,又像一只老虾米。方惊愚问:“你究竟历经了何事?”
白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将过往徐徐叙来。这是时隔近百年,老者第一回向旁人启了话匣子。方惊愚静默地听着,冰墙无可逾越,蓬莱哀鸿遍野,惨景周而复始,旧交身死故土,白帝的过去是有别于骨片的鲜活与绝望。方惊愚愈听也愈沉重,几与他感同身受。
到了后来,白帝不讲了,目光却如挫刀,在他周身刮来刮去,却又落在了一旁的骨弓之上。
“这是何物?”白帝突而出声问道。方惊愚扭头,却见一柄骨弓躺在自己身畔,皎洁光滑,如一轮美月。方惊愚拾起它,道:“这应是楚狂……悯圣哥的骨弓,他对其爱不忍释,时常携于身畔。”
来白帝城之前,方惊愚作了恶战的打算,毗婆尸佛刀又断裂,他便索性将所有可用得上的兵戈全都携上,繁弱弓也在其列。白帝见了那弓,两手抖颤颤,筛沙一般。他缓缓接过那弓,突然间老泪纵横。方惊愚不解其意,却见他忽似小孩儿一般抱弓嚎啕大哭,如见一位过世已久的故人。
哭声延续了许久,连方惊愚也不由得动容。最后白帝哭得倦了,长吁一口气,对方惊愚道:“你走罢!”
方惊愚道:“能走去哪儿?此地根本没咱们的去处。”
“走得离这冰壁愈远愈好。蓬莱的一切苦厄全缘于这冰壁,劝你莫要在此事上撞得头破血流了。”白帝道,嗓音低沉而威严,“还有,离开这城阙,此地不需两位白帝。”
方惊愚对他怒目而视:“前一件事我不同意,我是卵是石,总该碰过才知晓。后一件事我更不准许,悯圣哥还在这儿疗伤呢,我不会走。”
白帝哂笑:“你一个毛头小子,护也护不好他,留在这儿净添乱作甚?有朕一人在足矣。”
方惊愚道:“你我终究不同,你同他睏过觉么?”白帝闻言,张大了眼,很不可置信的模样,方惊愚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占上风的快意。白帝再度开口,然而这回吐字噎塞,仿佛喉咙里被塞进一只蜂窝:
“你不是说,他是你胞兄,你同他是昆仲之情……”
方惊愚抢先一步,迈到桃源石椅前。
楚狂此时恰朦胧醒转,微微撑开眼皮。忽然间,他感到下颚被抬起,一个吻落了下来。他兀然一惊,方惊愚捧着他的脸,正与他衔口吮舌。他的唇齿被霸据,却无力推拒。
一吻毕了,方惊愚以袖抹口,冷若冰霜地望向白帝:“咱们既是兄弟,也是这种干系。”
白帝瞠目挢舌,半晌忽而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殿宇。在他面前,方惊愚揽着楚狂不撒手,面无表情。
他道:“你这小子,竟做了朕往时欲做……却不敢做成之事!”
第148章 不仁不敬
夜里,方惊愚将楚狂扶进幄帐中。
石椅上太冷,朔风环伺,他忧心楚狂的身骨捱不住。在楚狂疗伤之时,他将许多物什自白环卫处搬至了白帝城,支起帐幔,在其中铺满海兽皮。他向白环卫借来一张旧褥子,用棉絮、燕鸥的毛羽将其填塞得满当,又用它把楚狂裹得匝实,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