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雨应无涯(2 / 2)
易情捂着肩伤,小心地跟在后方。他将呼呼大睡的三足乌放在草堆里,随着祝阴一齐出了茅屋。
“师兄,请随我来。”祝阴回首,将手伸予他。
“要去何处?”易情盯着他的手掌,道,“我伤还未好全,便要被撵着四处跑动,着实太劳神了些。”
祝阴笑道:“这一日来真是对不住,累着师兄了。只是祝某十分想领师兄去一处,若师兄太过疲惫,祝某可再背师兄一程。”
说着,他便俯下身来。易情想了想,觉得便宜不占白不占,便翻身上马似的跃到他背上,两臂环过他脖颈,叫道:“驾!”
红衣弟子配合地学了一声马嘶,回首莞尔而笑,那笑容清清浅浅,似是池中泛起的细小涟漪。易情也向他咧嘴笑了一笑,忽而想起他看不见,便遗憾地敛起笑意。
祝阴背着他缓缓走下石级,雾气犹如轻絮,在削峭翠嶂间流淌。古槐苍松在云海里浮沉,殿阁似被烟水笼上白纱。先前行过的毕天清池、护法殿、谯楼重新展露眼前,他们步入蜿蜒的石径,往幽深处行去。
易情伏在他背上,思绪万千。他回想起祝阴方才在茅屋中所叙之事,那是一番发自肺腑的倾诉么?祝阴对妖魔极为厌恶,对文易情似是极为谙熟,满心敬爱。可这小子可曾想过,万一他崇敬的大师兄是个妖物,他心中又会生出甚么想法?
革靴踏过茸茸碧苔,脚步声回荡在空廖山中。拨开带露的草叶,一间清寂院落倏然现于眼前。虬曲木根盘结成门楼,藤蔓细腻地勾勒出松鹤长春图。
祝阴背着易情穿过门洞,来到杉木槅子前,将他轻轻放下。
推开槅扇,里头飘出清淡的龙仙草香。易情随着祝阴踏上被扫得一尘不染的竹木板,架橱里摆满粘着细木杆的卷轴,每一束上都似是写着文易情的名字,里面约莫是写满了关于他的异话、神迹。
这是一间书斋,架几隐在清寂的阴影里。墙上贴满了画绢,有些已然泛黄,却被抚得平整,无一丝褶皱,画的都是文易情明秀的眉目与笑靥。神龛里尽是他的涂金泥像,挨挨挤挤地摆着,模样各异,却憨态可掬。
日光从直菱格里淌进来,微尘在空里如金鳞般烁烁发亮。易情心头如雷响震,被蛊惑了一般浑噩地踏上木廊。竹板在脚下吱扭儿叫唤,他仰首环顾,只觉昏眩,这屋中的一切都与他密切相关,入眼的尽是他的名姓、画像。
祝阴在他背后负手而立,静默良久,过了许久方才开口:“师兄可知这是何处?”
“…不…不知。”易情仍沉浸于惊愕之中,支吾着道。这书斋的主人看来甚而比他还要了解、深爱着自己,每一处布置都极为用心细致。
“这是祝某的书堂。”祝阴轻笑道,语调中满是怀恋,“祝某得上天坛山后,便搜罗了一切书着师兄事迹的卷册、图画,师兄既已上天廷,祝某便将这些物件留作个念想。”
易情张口结舌,“可我…”
他垂首望着履尖,“我德薄才疏,并未立得甚么惊天功绩,这世上有能之辈甚众,何必将我立作榜样?”
祝阴平静地微笑:“师兄不必妄自菲薄。您若不是铸下了震撼寰宇的神迹,紫微宫又怎会在您年纪轻轻之时便将您迎入天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