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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荷倏地起身来到贵妃榻前坐下,拾起剪刀,目不转睛地盯着瓷瓶里光秃秃的梅花,似乎在忖度如何修剪。
左等右等不见樊素来劝,余光瞟见樊素与银杏在窗前兴奋地探讨,崔荷咬着唇,别扭极了。
想去看,又拉不下这个脸。
心中焦急,眼前一枝独秀的红梅,看着也有几分碍眼。
“咔嚓”,“咔嚓”。
崔荷把瓷瓶里的梅花花枝都剪断了,引得樊素回头,她别过脸去,装作无事发生,可头上晃动的步摇却昭示了主子的气恼。
樊素与银杏掩嘴偷笑,轻咳一声,折身走回屋里,弯腰拉过崔荷的手臂,劝道:“我的好郡主,你就赏赏脸,陪我一起看吧,否则我一个人在窗前也太傻了,我定要拉个人陪我。”
崔荷这回半推半就,哼唧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看两眼吧。”
樊素看她嘴角勾起,便知自己递台阶递对了,郡主总是这样,想要不肯直说,非得拐着弯子让人帮她达成所愿,还倨傲地说声赏脸。
两人行至窗前,崔荷来的时机刚好,大军绕过飞檐斗拱的阁楼,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少年,就这么踏着耀眼的日光闯入她的眼帘。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人,恍然如梦。
谢翎身着银光盔甲,头戴红缨兜鍪,腰背笔挺,稳若泰山,面对百姓山呼海拥般的仰慕以及投掷而来的鲜花,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隔着人山人海,崔荷也看清楚了谢翎的脸,轮廓似山岳般硬朗凌厉,五官越发深邃俊逸,猿背蜂腰,挺拔昂藏。
不同于十四岁的清瘦少年,如今的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崔荷心跳如擂,半句讥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俊不俊?”
冷风中传来问话,崔荷神思恍惚,想也不想便答道:“俊……”
说完便意识过来,身侧樊素笑弯了腰,崔荷脸颊泛红,使劲地戳她咯吱窝骂道:“好你个樊素,又耍我,他长得丑死了。”
樊素眼角泛泪,抓着她的手臂投降道:“我错了,郡主别挠我了。”
闹了一番,崔荷才饶过她,重新回到窗边,扬着下巴,俯视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目光自他脸上流连到颀长挺拔的身躯上,满意地说道:“长得还算人模人样,我还以为跟后面那几个大老粗一样,幸好他没长歪,否则……”
“否则如何?”
“哼,否则底下的小姑娘们可就要伤心落泪了,这么丑的虬髯公,谁还乐意嫁了。”
樊素听出了些言外之意,不由凑近,小声问道:“那郡主可愿意嫁这样俊朗的谢侯爷?”
崔荷不吭声,既不否认也不肯定,樱唇紧抿,低垂着眼睫,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她怎么不想,想了好多年了。
可是谢翎待她如洪水猛兽,她若敢表露一丝一毫,指不定被他嘲笑,还不如就这样,倒也能相安无事。
只是有几分遗憾罢了。
想到此,崔荷脸上的羞赧在冷风之中逐渐冷却。
隔壁雅间几个千金小姐聊得火热,声音竟传了过来,崔荷不禁探出窗外侧头看去,便见几个眼熟的世家千金在才窗前高谈阔论。
“多亏了秦家那位早早退了亲,若不然,张姐姐你也不会等到这个机会,听说你父亲去拜访过谢夫人,可是好事近了?”
“八字都没一撇呢,你们休要再胡说了。”话虽如此,眼底的得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崔荷耳尖一动,不禁凝眸细看那位张姐姐,不过尔尔,中人之姿罢了。
仔细回忆,却不记得圈子里见过此人。
樊素从旁提醒,崔荷才知道她原来是某位刺史的女儿,官职不高,想得倒是挺美。
再看那几位的嘴脸,崔荷不禁冷笑,谢家落魄的时候,她们可没少在背后嘲笑讥讽谢翎,如今谢翎得了势,又想与谢翎交好了。
至于秦家,则更是令人不齿,当初谢翎父亲谢琅还在世的时候,借着上一辈那点单薄的情谊定下亲事,却在谢家倒台后,断然抽身。
是可谓,人走茶凉,人情的冷暖皆在人落魄时暴露无遗。
谢翎立了军功,将来肯定会入朝为官,成为朝野新贵,将来若再办好几个差事,得了她母亲的青睐,便能平步青云。
这些人急着拉拢谢翎,也实属情理之中。
嫁女儿是拉拢谢翎最好,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谢家一门忠烈,前朝有口皆碑,就连高祖都曾握着谢老侯爷的手倾诉衷情,若没有谢家的忠君爱国,就不会有大梁王朝,更不会有他这个开国皇帝。
如此殊荣,才会在谢琅被弹劾卖国求荣时,举国哗然。
崔荷抓着窗沿,食指轻叩在窗台上,目不错珠地盯着越走越近的谢翎。
谢翎一骑当先,领着皇帝的车辇开道,仪态从容,不见骄矜得意,淡然地勾着唇,目不斜视往皇宫方向走去。
站在书生旁的那两位姑娘用力一掷,鲜花也只落到马脖子上,顺着鬃毛缓缓落下,被后蹄无情踩碎。
谢翎丝毫没注意到有几颗芳心碎了,只顾着眼前的路。
雅阁内,张刺史的女儿被撺掇着给谢翎扔手帕和鲜花,她红着脸往下面扔了去,不知是扔歪了,还是风吹的,碰都碰不到谢翎的骏马,只在青石板路上无声坠落,了无声息。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却在下一刻,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谢翎竟被人用花环砸中了脑袋!
扭头一看,对上崔荷骄矜傲慢的一瞥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她竟是忘了还有崔荷这号人物。
早就听人说过,谢翎洁身自好,不曾与什么姑娘家不清不楚,唯独有一个安阳郡主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她们在背地里说,安阳郡主喜欢谢翎,如此看来,应是真的。
不管谢翎喜不喜欢郡主,若郡主想,谢翎即便不想娶,也只能娶了。
底下的人群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哄笑出声。
谢翎皱眉摘下套到玉冠上的花环,眼底愠色浓重。
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除了她,谢翎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抬头看去,谢翎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扬着下巴,拿鼻孔看人的倨傲小郡主。
两人目光相接,就这么遥遥相望,谁也不肯认输当扭头的第一个。
崔荷撑着窗沿,单手托腮,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一双潋滟的杏眼高高在上地睨他。
谢翎拧起眉心,想起小时候崔荷最擅长的就是投壶,倒也没觉得多意外,只是久别重逢,被她这么一闹,多少有些不快。
套圈是市集里常见的把戏,喜欢哪个,就套哪个。
套中了便成了囊中物尽可拿走。
大庭广众之下,崔荷这不是给他难堪吗?
人群中传来议论的声音:“那是哪家的千金这般剽悍,当众往将军脑袋上扔花环,她当这是抛绣球招亲吗。”
“这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安阳郡主。”
“哦!早就听闻安阳郡主长得跟仙女似的,今日一见,果然美艳。能做大长公主的女婿,就是掉脑袋我也愿意。”
“你也配。”
“难不成你就配了?”
几个人吵来吵去,无一不在拿崔荷的容貌来说事,谢翎从那几人身上收回视线,重新扫向阁楼上的女子。
三年没见,少女的模样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时候那圆嘟嘟的小脸蛋瘦下来后把她精致艳绝的五官衬托得如云中仙子,笑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样,眉眼弯如天边弦月,娇艳动人。
光看她一人,也没觉得多好看,若与临窗的其他姑娘对比,确实更胜一筹,他不得不承认,崔荷是美的。
美则美矣,只可惜娇蛮跋扈,处处给他气受。
但要问他是不是真的讨厌崔荷,他也答不上来。
她有讨人厌的地方,自然也有不讨厌的地方。
犹记得出征前,崔荷来送行,他以为崔荷是来嘲讽自己不自量力的,却没想到掀开马车帘子,看到了眼睛微微红肿的崔荷。
她故左而言他,磨蹭了大半天,待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衣摆,递来一张黄色的平安符,说是他掉了东西,被她捡起的。
谢翎也是第一次被人送平安符,还是被死对头崔荷送的,当时心思千回百转,如今想起来完全不记得当初接过平安符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好像挺感激的。
“给你你就拿着,别死在战场上了。万一死了,百姓就该指着我们崔家人鼻子骂,送一个小孩上战场送死,简直是没有人性。若不是我母亲信得过你,你还有几分本事,还轮不到你去送死呢。”
虽然话不好听,但他记住了。
再说,上过战场,见过生死后,谢翎觉得自己心胸宽广了许多,再看崔荷诸多挑衅的小动作,只觉得幼稚可笑,他何必跟个黄毛丫头生气,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