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凭什么服？”51（2 / 2）
一滴温凉水珠忽地坠在她的手背，唤回她被烈火焚烧殆尽的理智。</p>
薛宓大脑混沌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她喘着粗气，缓缓仰头，下意识朝天上望去。</p>
月夜晴朗，繁星点点，拱绕明月，连片乌云都没有。</p>
眼前一片眩晕，浑身力气在这瞬间被抽干，只觉一片钻心的冷。纤细星剑脱手，在快要跌落地面的时候化作星火荧光散去。</p>
她后知后觉，缓缓摸上自己的脸，一片濡湿。</p>
-</p>
大火将淀山烧成灰烬，将爱恨全部掩埋，也烧毁了淀夫人压藏匣底的一封书信。</p>
信纸泛黄，字迹潦草：</p>
「颂宜吾妹，见字如面：</p>
此行难归，惟念吾女。</p>
离家之日，阿宓尚且牙牙学语，依依惜别千余日，未想今却赴黄泉。</p>
犹想往昔，只叹悲凉可笑。任天者定，任人者争，定之以天，争乃不生。</p>
只愿阿宓纷远诸事，履天之命，莫要如吾，行差踏错。</p>
将死之人，还望颂宜莫与阿宓提及。</p>
姊</p>
薛顺时」</p>
少有人知淀夫人名讳薛颂宜，她还有个双生姐姐，唤作薛顺时。</p>
取自“顺颂时宜”。</p>
薛颂宜自幼沉稳安静，薛顺时却张扬肆意。分明为一母同胞的姐妹，却一个似水，一个如火，性格截然不同。</p>
二十四岁那年，薛顺时救了一名误入淀山身受重伤的剑修。</p>
日夜相处之下，二人暗生情愫，不多时便有了薛宓。</p>
说来奇怪，薛宓的父亲是个苦修数十年仍停滞金丹的平庸散修，而母亲薛顺时于占星一道的天赋甚至还不如薛颂宜，连与星辰沟通都做不到，可他二人诞下的女儿却在出生之时同时被剑与星选中。</p>
何等惊骇。</p>
那名剑修得知女儿天生剑骨无比狂喜，想带她离开淀山，送往正统剑宗，却被薛顺时拒绝了。</p>
二人因此起了龃龉，谁也不肯退让，僵持不下之际，那名剑修竟然想要强行把薛宓带走，却被识破计划，昔日夫妻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在淀山的围剿下，他只好无奈地割舍女儿，逃之夭夭，临走之际留下一句：只要他还活着，终有一日会将薛宓带走。</p>
薛顺时自然恼怒，她在年幼的女儿身上下了禁制，每当她拿起剑时，潜意识便会产生抗拒。不止如此，为绝后患，她竟准备亲自入世去寻那剑修。</p>
临近阿姐离去之日，薛颂宜驱动着寥寥几颗星子，生涩又艰难地施展占星，却在星辰勾勒出的景象中，看到阿姐与那剑修同归于尽的未来。</p>
她惊慌不已，想阻止阿姐入世的念头，却不想薛顺时笑道：“天命说我会死？”</p>
“颂宜，即便生在薛氏，我也是从不信命的。”</p>
她明媚张扬的眼中尽是锋锐意气：“天若要我死，那我便闯破这个天！”</p>
她还是没能阻止薛顺时的离开。</p>
薛颂宜自幼修习占星，知晓占星之术所预衍的未来绝对会实现。可这一刻，她却无比希望自己曾经的信仰是错的，希望既定的天命是能够更改的。</p>
苦等三年，她等来了薛顺时的死讯和一封信。</p>
信上言语不见昔日意气，唯有逆天不成的苦涩沧桑。</p>
薛颂宜将那封信反复看了许多遍，能够倒背如流。</p>
她麻木地佩上原本属于阿姐的家主玉佩，成为执掌淀山薛氏，淡漠冷静，恪守天命的淀夫人。</p>
人间再无薛颂宜，世上唯余淀夫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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淀夫人无疑是厌恶薛宓的。</p>
每次看到她，她心中无处发泄的憎恨便会涌上心头。</p>
阿姐死的时候有多么难过，她对这个孩子的恨就有多么强烈。</p>
她曾在无人的雨夜，在薛宓熟睡之时，抬手覆上她的脖颈。</p>
纤细，脆弱，掌心处能感受到她细微的脉搏。</p>
淀夫人面色平静，缓缓收紧手指。</p>
却见年幼的女童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轻声梦呓：“阿娘...”</p>
“阿娘...你理理我...”</p>
天边突然闪过无声暗雷，光芒瞬间照亮昏暗的屋内。</p>
也照亮了淀夫人微微颤着的手指。</p>
她试过很多次，却一次都没能杀了薛宓。</p>
于是她故意冷落疏远薛宓，生怕心中那点该死的怜惜一发不可收拾。</p>
烦人的丫头一天天长大，看着她与阿姐越来越相似的脾性，又意外发现了她小心藏匿的木剑，淀夫人只觉震悚。</p>
她愤怒，恼恨。</p>
——她怎能学剑？！</p>
淀夫人近乎无情地折断了她所有关于剑的念想，打压她、漠视她。却不想在薛宓口中竟听到了那番能够称为她每夜噩梦的话。</p>
那一刹那，她在薛宓的身上看到了阿姐。</p>
天命难改，人之一生，皆有定数。</p>
阿姐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她死了。</p>
可无论多么厌恶这个孩子，无论多么不想承认，在淀夫人想到薛宓日后可能会同阿姐一般，明知不可为，却依然毫不迟疑踏上一条不归路时，她害怕了。</p>
所以她说：“你必须服。”</p>
我不想你死，所以你必须服。</p>
时光倏然压缩交叠，她在对薛宓说，也在对十年前执意离去的阿姐所说。</p>
这世间她已经待得足够厌倦。</p>
看过了昔日爱侣却拔刀相向的大戏，又体验了骨肉至亲却互相折磨的话剧。</p>
倒在薛宓剑下的那一刻，燎原山火顷刻间揉碎成明亮日晕，起伏在一片悠悠云间，映出晴空白云，正是春光烂漫的好时光。</p>
琳琅水阁之中，窗扇朝外开着，透亮的日光洒在院子中的碧树庭花，鸟雀啁啾婉转，有风絮絮吹进，扬起轻薄窗纱，高悬风铃传来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p>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笑盈盈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安静温柔的女子逗弄襁褓中的婴儿。</p>
她戳了戳婴儿白嫩的脸颊，突然扭过头，看向与她面容九成相似的女人，问道：“阿姐，她什么时候会说话呀？”</p>
“她才出生几天啊，早着呢。”女人懒洋洋一笑：“我看你不是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说话，而是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学会喊你姨姨吧？”</p>
一旁的男人面上笑意更浓。</p>
她的心思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承认了：“...嗯。”</p>
须臾火光起，将一切美好焚烧去，燃起滚滚浓烟模糊视线，女人回过神来，唯见少女烈焰之中的背影。</p>
风铃声穿越时光，在火焰声中悠悠响起，继而轻轻散去。</p>
风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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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宓对这个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没有任何好感，离开之时，她扯掉了淀夫人腰间的紫藤玉佩。</p>
宓者，静也。</p>
母亲，你且看好，我是如何顶着这个名字，做到你一辈子都做不到，也不敢做的事。</p>
她早已决定要去何处，因而没有片刻耽误，翻山越岭，终于站在那巍峨高耸的山门前。</p>
得知她身负剑骨，看守山门的小弟子面上的随意变为奉承与恭敬，他取来弟子名册，问她的名姓来历。</p>
少女抬起下巴，轻蔑睨他一眼。</p>
她说：“我叫阿宓，藐孤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