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凭什么服？”51（1 / 2）

薛宓说不清自己对淀夫人到底是什么感情。</p>

爱？恨？</p>

都不够贴切，也不够纯粹。</p>

非要论之，当为纠缠不清、扭曲痛苦的，掺杂着恨意的爱。</p>

所谓血缘亲情，不过是桎梏她的枷锁。</p>

只要淀夫人活着，她就一辈子都走不出潮湿连绵的阴雨。</p>

这种病态的畸形情感深深折磨着她，像黑暗中燃起的柔弱火苗，逐渐壮大。她不肯放过淀夫人，也不肯放过自己。</p>

于是她终于疯了。</p>

幽幽寂夜，她站在淀山之巅，面上是同淀夫人如出一辙的漠然。</p>

这一刻，二人的相似程度达到顶峰。</p>

薛宓垂眸望着灯火通明的山腰水阁，绽出的光亮在寂静漆黑的群山之中格外晃眼。夜风吹起她高高束起的长发，在她周身涌起点点星光，犹如高悬长夜的漫天繁星听到召唤，纷纷奔赴人间。</p>

星光四溢，于她手中缓缓凝为一把璀璨夺目的纤细长剑，四散的光晕好似放飞的万盏灯火，飞扬而去，点燃了淀山上下每一个角落。</p>

无论是万千星河，亦或是手中长剑，只要她想，无处不在。</p>

她强硬地压下握剑之时心底随之而来的抗拒杂念，乌黑眼眸冷若冰霜。</p>

星光洒入冰凉的人世间，燃起炙热滚烫的烈火。</p>

漆黑群山被火光点燃，蔓延壮阔的烈焰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火焰狂舞，势如野马难以遏制，浓烟滚滚，似要吞噬一切。</p>

薛宓立于山巅之上，轻蔑睥睨世间，火风鼓起她的衣摆。</p>

这一瞬间，似有利箭击碎时空，擦过她的脸颊，穿梭她飞扬的长发。</p>

她幼时看到的未来与眼前景色缓缓重叠。</p>

能够焚毁天地的烈焰中，她看到淀夫人穿过火焰，迎着山风，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p>

她腰间坠着刻有代表薛氏族徽的紫藤花玉佩，起起伏伏，落在薛宓眼中极为刺眼。</p>

淀夫人皱着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薛宓抢先开口：“你曾说过，人无善恶之分，却有高低之别，世人以天道眷顾的宠儿，和生来卑贱的刍狗为分。”</p>

淀夫人不语。</p>

少女轻蔑地抬起下颔，哂笑道：“可我却觉得，人无善恶也无贵贱，宠儿也好刍狗也罢，不过都是一团会喘气的垃圾。”</p>

“你知道的，纵使生于薛氏，我也不信命。”</p>

淀夫人出现一瞬的恍惚。</p>

女人平淡无波的眼眸微动，犹如石粒打破死潭，荡开层层涟漪。</p>

薛宓颇为意外，她竟在淀夫人的面上看到了堪称为多种情绪杂糅的复杂。</p>

耳畔是山火燃起的风声，眼前是满目怨憎的少女。</p>

但那张脸却缓缓地变了个模样，与深埋心底的另一张面容重叠，激起千层浪。</p>

漫天烈焰中，少女的眸底笼上一层阴翳，信步走来。周围燃起的火焰如同有意识般亲昵避开，狂躁的灼热擦过她的裙摆时，却化作点点流萤般的星点。</p>

在距离淀夫人两步远的距离，薛宓停了下来。</p>

她突然问道：“你爱我吗？”</p>

声音很轻很淡，难以捕捉。</p>

但淀夫人听清了。</p>

她皱着眉，没回答。</p>

这反应让薛宓不满意，但她还是竭力将翻腾起的沉怒压下，也竭力想要驱散这种感觉。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不复方才那般平静，仍执拗问道：“你爱我吗？”</p>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转变，犹如溺水的人绝望无助地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死也不肯松手。</p>

——只要她说“爱”，哪怕是骗她，哪怕是怜悯，哪怕是愚弄，她都能毫不犹豫扔了剑，回头重修占星。</p>

真的，我真的会毫不犹豫的。</p>

阿娘，无论你怎么伤害我，只要你还爱我，我都会原谅你。</p>

淀夫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薛宓快被折磨疯掉，她才极轻、极慢地摇了摇头：“命之使然，我不能爱你。”</p>

薛宓忽然就笑了。</p>

她是想回头的，可转身之际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p>

空荡荡的。</p>

这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一个母亲不爱她的孩子，还说这是命。这一刻，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她疯了还是淀夫人疯了。</p>

她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似乎要把她的脸深深刻在脑中，永生永世不忘记。</p>

过了许久，她才像是突然回过神般，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在心底小声说道：</p>

【烧吧。】</p>

烈火燃烧之势陡然增大，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猛地挣脱枷锁，带着发狂般的恨意与恼怒，掀起毁天灭地的狂浪。</p>

穿过骤然拔高的火焰，淀夫人眼前倏然划过一道灿若繁星的璀璨剑芒，剑气拉出刺目的残影，带着澎湃汹涌的怒气，割裂滔天烈火，凶戾地斩断她与世间所有联系。</p>

以她的修为，完全能躲过去。</p>

但她只是身体微动，任由那道剑气斩在她的颈间。视线模糊下滑，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可她的心中却忽然涌起一股解脱的快慰。</p>

尚有意识的最后一息，她听到薛宓扭曲压抑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那就去死吧。”</p>

淀夫人的瞳孔微微涣散，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融化在风中。</p>

她漆黑的眼眸映出漫天灼热，却又被兀然涌出的清泉浸湿。</p>

往日雾霭缭绕的淀山已然化作一片人间炼狱，无边的星火疯狂遍布席卷周边，少女漠然立于烈火中央，眼前是飞燎火焰，脚下是人群惊惧的四散奔逃。</p>

溅在脸侧的温热血液逐渐冰凉，又缓缓凝固。</p>

她忽地看到火海中浮出一高一低互为对峙的两个身影。</p>

其中一人问：“若我偏不肯服这天意呢？”</p>

另一人答：“你必须服。”</p>

薛宓倏然冷下脸斩去一剑，不受控制地怒声斥吼：“滚！”</p>

那两道身影受她剑气，却只飘忽溃散一瞬，涣散的影子便又重新凝聚。</p>

如噩梦般地对话再度浮于耳边。</p>

似讥嘲，似讽笑。</p>

笑她不自量力。</p>

如同地狱的鬼哭狼嚎，向她索命。</p>

这一瞬，堆积在胸臆中所有的情绪如浪潮般激荡翻涌，汇成燃烧的火，每次呼吸都带起一片焦灼的疼，连血液都滚烫起来，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吞噬！</p>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颤着手疯狂斩去，道道毫无章法却狠辣至极的剑气带着发泄的意味，割裂古树，荡平芳草，却无论如何都打不散那两道影子。</p>

烈火舔舐森林，火焰噼啪中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怒吼：</p>

“——凭什么服？我凭什么服？！”</p>

去他妈的天意！去他妈的天注定！</p>

任天者定，任人者争，定之以天，争乃不生？</p>

天定又如何？！</p>

她偏不走那早已定好的路，她偏要拿起血脉抗拒的剑！</p>

命若天定她便一剑破了这天！</p>

薛宓！</p>

薛宓！！</p>

你这条命！你这个人！</p>

注定与天相争！</p>

狂躁汹涌的剑气非但未能熄灭火光，反而化作疾风，使其愈演愈烈。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发了狠般不断挥出一剑又一剑，直到筋疲力竭也不肯停下。</p>

胸口起伏间，是前所未有的不平与愤怒，只觉意气激荡，携着一股冲破云霄的憎恨，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p> 狂风大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