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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渐起,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他的眼底,群鬼的哀嚎渐渐变得低沉,漫天的灰烬与烟雾中, 一道影子缓缓浮现,似真似幻。

燕渡山一身青袍随风扬起,身后的霜携剑散发着凛冽的寒光。他垂下眼眸, 神情淡淡地看着喻凛,眼中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是何时发现我的?”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猜的。”喻凛弯起眼睛, 笑着说道,“我想师尊这般关心我, 应当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出来。没想到居然被我赌对了。”

燕渡山一路上都隐藏得很好,出了寒江春屿后, 喻凛再没有嗅到他的气息。但他本能地知道燕渡山一定会跟上来,这个猜想也在到达松庄的第一个夜里得到了应召。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提及那晚的事情,毕竟他这脸皮薄的师尊若是被当场拆穿,恐怕要羞愤地甩手离开,然后又是十天半个月不理人。

“师尊, 路椎已经杀了重华脱困离开, 而我不信他那条路,想试试其他的方法。”喻凛说道, “只是如今修为尚浅, 风吹野后三式还没学明白,往日更未读过经书, 只好求师尊临时授剑。”

燕渡山问道:“你是为了破阵,还是为了渡人。”

喻凛想了想, 回答道:“我的剑会告诉师尊。”

既是佛经衍生出的剑法,若心中没有济世之心, 与寻常杀招也无甚区别了。

燕渡山沉默不言,目光落在喻凛身后的火海,与灵犀庙倒塌的木门上,庙外的魂灵像是挣脱了束缚,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他手腕一翻,霜携出鞘,锋利的剑刃在火海中撕开一条路,方圆几里的火苗都畏惧地向后退开,留出了一块焦黑的土地。

喻凛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手中的长剑微微震颤,灵力在剑身上涌动。耳边回荡群鬼的哀嚎与悲鸣,仿佛在业火中无尽地挣扎,渴望解脱,却又不得解脱,脚下的大地都传来叹息的声音。

“心随剑动,剑随心生。”燕渡山轻声说道,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裹挟着一股檀香浸染的风。

喻凛的心随之一畅,身遭浓艳的红都像是在顷刻间消散,空荡宁静的夜如潮水般涌出,取代烈火的灼热。手中的剑颤动不止,他跟随着燕渡山的动作挥出一剑,剑气如清风般挡开,轻柔地安抚过躁动的火焰。

风吹野最后三式分菩提、须弥、莲华,皆是燕渡山昔年于寒山寺所创,有菩萨慈悲之相,亦有金刚怒目之相。剑影婆娑纵横之间,寒山寺的松涛声如在耳畔,禅音阵阵,佛陀低语,沉沉钟声回荡,檐间的铜铃当啷地响。

燕渡山手中旋剑,似点燃一盏佛前的幽微孤灯,灯中烛火并不耀眼,却止住了群鬼不安的行动,连呜咽的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二人的剑舞行云流水,轻盈飘逸,剑气刺破了熊熊烈火,剑意上缠绕的梵音将整座灵犀庙,乃至整个松庄都笼罩了起来。

喻凛一开始只是模仿着燕渡山的剑招,可越到后面,他的剑法越发流畅,宛若在天地间泼墨作画。剑光与清风交织,他与燕渡山的剑交错而过。

喻凛抬头,撞进了燕渡山深邃的眼底,顶着不属于云宿的那张脸,冲他扯着嘴角促狭一笑。散去的乌云露出了皎洁的月,清辉的光投落在他的脸上,脸上原本故意压得柔和的线条都变得锐利,一时之间竟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

燕渡山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不自然地撤回视线。心跳还在砰砰作响,他紧绷着脸,故作平静地袖袍一拂,剑气在空中回旋,形成了一道道无形的涟漪。

以灵犀庙为中心,火势渐渐消退,群鬼的哭嚎叫喊也越来越轻,直至散在了夏夜凉爽的微风里。层层叠叠的虚影自脚开始瓦解,那些苦痛与挣扎,不甘与纠葛,悲愤与惋惜都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收剑的那刻,喻凛晃荡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受这股剑意的影响,他的灵海前所未有的充盈起来,隐隐有突破的征兆,血液翻腾着,尾椎骨燃起微末的热意。

他压下这股奇怪的感觉,一回头,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昨日卖她包子的老妪站在一群年轻的鬼中间,面色惨白,身上却没有焦黑的痕迹,应当是病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喻凛,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牵扯出两片蜘蛛网般的笑纹。

“她记得你。”燕渡山说道。

喻凛说:“很快就会不记得了吧。”

在这个世界,死者有轮回,等她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尽断,也会忘了从前受过的苦楚了。

燕渡山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雅青胡袍,眸光微微一闪,语气生硬地说道:“既已不需要骗他,为何还要维持着这副模样?”

喻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未解除化形的法术。

不过刚抬起手准备捏诀,看到燕渡山偏过头不愿瞧他的模样又颇觉得有趣,于是三两步地转到他的面前,倾身歪着头,吊儿郎当地说道:“师尊觉得我这化形的法术学得如何,这张脸变得好看吗?”

燕渡山抓紧了霜携的剑柄,颇为冷淡地朝他的脸觑了一眼,半晌后,才道:“尚可。”

“只是‘尚可’吗?”喻凛好奇地追问道。

燕渡山闷闷地应了一声,问:“你还当如何?”

喻凛摇了摇头:“算了,能得师尊一句‘尚可’,也算是无憾啦。”

说罢,喻凛便解除了化形的术法,恢复了云宿的身形相貌。与此同时,周遭的废墟也在顷刻间如荧光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乱石林立,荒草遍地的原野。

“这里是……”

【重华遗府。】

“重华遗府。”

“云宿”和燕渡山的声音一同响起,喻凛的视线向四周一转,锁定在了不远处被乱石簇拥着的那柄剑上。

那柄剑修长笔直,剑柄银白雕花,剑身却是幽蓝色,冰裂一般的纹路盘旋缠绕,锋利的剑刃在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不让尘。

偌大的重华遗府,不会还有第二柄这样的剑。

一只长尾山雀扑扇着翅膀从远处飞来,端看外形,与灵犀庙中见到的那只几乎无甚差别。

山雀在剑前停下,化作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尚未长开的眉眼瞧起来乖巧又稚嫩,同他的原形一般,都是第一眼就让人心生爱怜的类型。

只可惜在场的两人一妖都对这张脸免疫。

“你是第一个从松庄进入遗府的人。”雀妖歪着脑袋,圆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似乎是在打量这两位消解了重华执念的人,“自主人死后,那个被他收入洞府的镇子就变成了旁人难以踏足的幻境,他的一抹神念留在那里,我只踏足了一次,就被驱赶出来。”

喻凛想起了那只被自己轻而易举捏散的雀鸟,问道:“所以你在松庄中的自己身上,留下了记忆?”

雀妖摇了摇头,语气失落:“那应该是主人留下的记忆,我只要一进去,修为便会被压制,和普通的鸟没有区别。”

“……唔。”

“松庄的事是主人的心魔,当年他历劫之时也是被勾动了这段往事,才身死道消,如今应当是无憾了。”雀鸟说道,“为报恩情,遗府之内,只要是二位想要的东西,梁逸必定亲手奉上。”

【……上辈子我们来的时候,可是闯了好多的阵法才到了这里。】“云宿”的语气有些酸,【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

“云宿”本来想说“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到了小剑阵最后的石林”,但回想一下,松庄的那一路也不比闯阵轻松到了哪去。

【唔……你可以把整个遗府想象成一个游戏,你上辈子走的那条路是常规打法,而“松庄”属于隐藏地图,需要随机触发,一旦完成就能直通结局。】

“云宿”说道:【你这样一解释,我反而更不懂了。】

明明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连在一块却有很多陌生的词汇,但这些都不重要。

【我们还是先拿不让尘,免得他又出来捣鬼。】“云宿”说完,才意识到他们来到这里这么久,竟还没见到路椎,按道理他们在松庄内耽搁的时间,路椎应该早就到了才是。

未等他开口,喻凛已经问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在我之前也有人从松庄出来过,你见过他吗?”

梁逸支着脑袋回忆了一下,说:“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他应当被传送到了入口处,正同刚入遗府的那群修士们抢夺月见草吧。”

他就知道杀死重华是错误解法,所以路椎才会被传送到了入口处。

可是什么叫和他长得很像?

路椎的那张脸和云宿哪里有相似的地方,这雀妖怕不是个脸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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