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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郎有无回京,我不知。”
明宝清说得冷淡,不比崔玉娇急急追问的情态,“他没给你去信吗?”
“没有。”
听到明宝清这样说,崔玉娇松了口气,伸手晃着一个小福粽逗引明宝锦,“小妹给你吧,主持给了我许多呢。”
明宝锦摇摇头,退到明宝清身后去。
崔玉娇又好奇看着蓝盼晓在卖的那些帕子,笑道:“明夫人也在。”
“是,崔四娘子。”蓝盼晓说着,见崔玉娇示意婢女上前拿摊上帕子展给自己看。
“我都要了,明夫人,算算多少银子?”崔玉娇瞥了一眼,勾唇笑道。
“小娘子想买的话,一块就够了。”蓝盼晓说。
“今儿也算个节,我拿回家去分给下人,也算节礼了。”崔玉娇示意婢女给钱。
明宝清一个眼神,蓝盼晓就按住了帕子,只听她道:“笼统就五块帕子了,崔四娘子院里总有十数个婢子,可是不够,算了吧。若要赏人,上那边去买几个彩丝络子也是好的。”
崔四娘子瞧着明宝清,片刻后,她眼底唇角的笑都袒露了出来,轻蔑又嘲弄,道:“哎呀明姐姐,你怎么还是这个清高样?如今又做给谁看谁?瞧瞧你这样,十指糙皮,衣着寒酸,三郎见了都要认不出你了。”
“三郎认不认得出我不要紧,能认得崔四娘子就好。”明宝清不是不难受,只她一贯嘴硬,一定要讨回来,“可怎么才能叫他分得清你和三娘呢?我有个好法子,三娘子天然白肤柔腻,四娘子你只要别刮膏涂粉的,自有一张蜡黄皮子好辨认。”
崔四娘子被她戳中痛处,当即砸了个熏香炉出去,她扔得不准,众人又躲得及时,只是余烬溅脏了钟娘子好几张席子。
“啊!”钟娘子连忙去拂那些香灰,道:“派头这样大,要在观世音娘娘眼皮子底下烫死人呐!”
观音庙前信徒众多,这话还是引起了好些附和,崔玉娇自己也有些忌惮,白了明宝清一眼搁下帘子,嗤道:“明娘子这样牙尖嘴利,做叫卖商妇正合适。”
她走后,众人都簇着明宝清,连钟娘子也不去计较自己平白无故被殃及,只瞧着明宝清,心道:‘我若是她,真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明宝清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背过身去闭了闭眼,垂眸看着滚在脚边的香炉,蹲下拾起来,在地上磕了磕,掸了掸,又递给钟娘子。
“这香炉是金镀铜的,还是葡萄缠枝引喜鹊的样式,钟娘子若是不嫌弃,放在周二娘子的嫁妆里,倒是合适的。”
钟娘子被明宝清这话拐了念头,忙捧过香炉细看,喜道:“真是好东西诶。”
因周大娘子嫁时挑夫家走了眼,轮到周二娘子的时候,周家铆足劲要挑一个顶好,挑来拣去,选中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举人。
人家有功名,自有本钱讨要嫁妆,钟娘子私下里与蓝盼晓抱怨,说周二娘子的嫁妆要他们累死累活挣五六年。
“元娘。”蓝盼晓有些无措地看着好像没事人一样的明宝清,见明宝清还想作出笑脸来,蓝盼晓忙推了推明宝锦,道:“陪你大姐姐四处走走去。”
走,能走去哪里呢?连留都是好不容易才留下的。
明宝锦攥着攒下来的两个铜子,扬起声音道:“大姐姐,你想不想喝薄荷蔗浆?”
“太凉。”明宝清摇摇头,问:“金银花饮子喝烦腻了?观音庙里的李果饮子不用钱。”
明宝锦颇大方,道:“咱们也可以买,我有铜子。”
明宝清捧着她的脸蛋搓了搓,道:“两个子就这样财大气粗了?”
“还有更多呢!”明宝锦的嘴都被簇得嘟起,还是一脸认真道:“小青鸟说陶家种的槐花和蓝草正招人去摘,干满一日给五个子,我全给大姐姐。”
明宝清那滴忍回去的眼泪在此刻落下来,但她又发自肺腑地笑起来,揉着明宝锦同她一样变糙的小手,道:“我的小妹怎么这样能干?”
明宝清变粗糙的双手让她们的小院
‘长高’了不少, 和了麻浆的泥砖经受住了日头,没有开裂,没有坍塌, 夯实在了墙头。
那一扇内院竹门可废了明宝清不少脑筋, 最终是将竹骨框直接嵌在了泥墙里头, 中间再竖一扇可以开合的窄门。
明宝清每夜都在酸痛中入睡, 醒来时也是肩颈腰背都僵得不行,也不知是打哪日起,这种不适感渐弱了许多, 明宝清发觉自己的胳膊肩背渐结实了不少。
蓝盼晓给女娘们量体做夏衣时, 明宝清褪掉了外衫,只着一件裹胸诃子,肩背的轮廓愈发紧实细致, 臂膀伸展开来, 愈发修长有力。
明宝盈摸了摸明宝清的上臂, 道:“大姐姐, 你这胳膊好似比成日痴迷马术那会还要结实些呢。”
天气渐渐热了,女娘们脱了外衫也懒得穿上,众人如今都在主屋里歇下, 油灯还是浸在水盂中, 摆在花厅里,可以勉强将光沁一些进内室和书房。
“练马术是兴致所致, 哪比得上这样日干夜干?”明宝清将帕子浸在水盆里,一边解开诃子一边对明宝盈道:“帮我擦擦后背, 等下我帮你擦。”
“诶。”明宝盈瞥见明宝锦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笑道:“小妹也来洗吗?”
明宝锦只等这句问的,蹦蹦跳跳挤进姐姐中间去, 蓝盼晓听见她们姐仨在笑闹,也跟着笑,道:“那我再提一桶水来。”
老苗姨正坐在堂屋里吹凉风,顺便守着锅里的热水,蓝盼晓一边舀水一边问她:“等下我帮您擦擦身子吧。”
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绷着脸点了点头。
夏夜清凉如水,山风习习,漫天的星子如碎银。
明宝清和明宝盈坐在堂屋里晾头发,一点也不觉燥热黏腻,好似荡在风中云中。
只忽然,传来几声呜咽,像是从脑后传来的,惊得明宝盈紧挨明宝清,道:“谁,是谁在哭?”
明宝清也听见这哭声了,应该是个女娘。
她顺手抄起一把斧颠了颠,护着明宝盈循声走到后院去。
后院的风更大,云散如烟丝,梨树的枝叶在明亮墨蓝的天幕中摇曳自在,自有一种浸在水中的澄明之感。
笼中小鸡都睡了,偶尔醒一个,冒出‘咕咕’一声。
哭声不是幻听,更响亮了。
明宝清拨开篱笆墙上密密的叶刺,从缝隙中瞧见是卫二嫂蜷在田边啜泣不止。
她本是不想搭理的,可见对方哭得实在伤心,便问道:“卫二嫂,你跑到我家后门来哭什么?
卫二嫂被突然出声的明宝清吓了一大跳,局促地站起身,抹着脸,道:“我,我这就走。”
可她太着急了,踩在滚石上狠狠崴了一脚,痛得叫出声。
即便与卫家有怨,可除了卫大嫂之外,其余的几个妯娌与她们并没有什么龃龉。而且前些时候卫二嫂的女儿卫小莲分喜蛋,私下给明宝锦塞了一个。
寻常人家的篱笆院墙能稍微栓住一点都算很仔细了,可她们这后门却是上上下下好几道关卡。
等卫二嫂缓过痛,明宝清和明宝盈才开了门走出来,将她扶了起来。
“多,多谢。”卫二嫂也知道卫家与她们结了大梁子,忙不迭道:“我坐一坐就走了,你们不必管我。”
“我也无意看你笑话,一个刚出月子的人,”明宝清望着地上银白如霜的月光,侧身替她挡了挡风,道:“哭都只能在这里哭,想来那家里,没个人好诉苦的。”
卫二嫂子瞧着依着明宝清的明宝盈,用袖口擦了擦泪,道:“妯娌又不是姊妹,只有冷眼看笑话的,劝架也是扇阴风点鬼火。”
她冷了心,说出来的话也凉飕飕的。
明宝清想了一想,道:“妯娌虽不是亲姊妹,兄弟却是亲兄弟,你们妯娌间难相处,难道他们做兄弟还能一团和气?”
明宝清自家兄弟都还没来得及成婚,可邵家先生男后生女,邵二娘子自个未出阁,上头好些嫂嫂,日日瞧她们勾心斗角,针锋相对的,早就没什么盼嫁的心思了,就算要嫁,也不嫁那兄弟多的。
方才听卫二嫂这一说,明宝清眼前就浮现出邵二娘子伏在桌上同她说话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