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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苗姨本想说一句‘半句客气话没有,吃倒是不客气’,但想想又懒得讲了,拣起她抛在灶台上的两个蛋壳,捏碎了洒到后头菜地里去了。
饭菜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苗姨操持的,但食材大多时候都不用她费心。
虽说林姨不去豆腐坊了,卫二嫂还是去,要什么样的豆腐都有。
明宝清回来的时候总不空手,明宝锦和游飞也常跟在姜小郎身后捡漏。
游飞昨日从城中回来时还带了整只羊腿,说是严观特意买给她们秋日进补贴膘的,也是给明真瑶的。
肉是非常嫩的乳羊肉,已经炙熟了,洒满了香料,酥软脱骨。
因为足足有整只羊腿,所以还剩了很多,老苗姨以为林姨往食盒里拣的是昨夜吃剩的羊腿肉,便也没有在意。
她昨夜已经将羊骨都放进锅里煨汤了,羊油熬融,汤底一锅都是奶白白的,香气扑鼻。
林姨在明宝锦惯常用的那个单独小灶上忙东忙西,老苗姨也不理她,自顾自揉着面,面揉好了要醒一醒,揪出来的馎饦才能薄韧,不然一团团都是死的,就不好吃了。
趁着醒面的当口,老苗姨又去后头菜园里择波斯菜,打算下进羊汤里去吃。
“吓死人了,你站这门口做什么?”老苗姨抓着一把菜,瞪着拎着食盒的林姨。
林姨有些心虚,犹犹豫豫地道:“我得出门了。”
“我又没不让你去。”老苗姨瞅着她,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就是屙屎也要找个搭伴的!”
林姨被她说得不高兴了,转身往堂屋外去,又是要进屋去找蓝盼晓。
老苗姨没好气道:“阿曦在纸坊熬了一晚上的,你进去叫她做什么?你一大早甩脸子给谁看?还不是用得着我们!米、肉、蛋,哪样没有!?阿曦忙得团团转也还记着初八的日子,早都同黑蛋说好了,叫他跟你一起去!摆出这副丧气样给谁看!”
老苗姨用抹布掸一掸身上的粉,斜了林姨一眼,林姨闷声不作响,守着食盒等黑蛋来,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苦的人。
黑蛋过来的时候,明宝锦也起来了,正在井边漱口。
“一起吃羊汤馎饦啊。”明宝锦笑着说。
黑蛋已经闻见那股香气了,可见林姨一脸急切地迎出来,倒不好意思往里进了。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吃啊。”老苗姨高声招呼着黑蛋。
她给几人盛了馎饦,自己却不着急吃,反而又烙了两个香葱油饼,剖开塞满满一刀碎羊肉沫进去,用干净帕子包了,塞到黑蛋怀里,道:“留着道上吃。”
黑蛋心口热乎乎的,知道今日跑这一趟肯定值了。
明宝锦夹起一块带着骨头的羊腩,悄悄塞进老苗姨的碗里,这是最好吃的一块,有肉有油,羊肉又是煮不老的,不给老苗姨吃给谁吃呢。
她小口小口抿着羊汤,膻味细微到仅仅能够让明宝锦尝得出这是羊,而鲜味却浓郁非常,还有一股奶呼呼的香气。
她吃得很慢,更想等老苗姨一块吃,于是就搁下碗筷,进了厨房去看那两篮子的供品。
老苗姨捞起打算让黑蛋带去路上吃的蛋,见明宝锦蹲在篮子前一动不动,心里顿生不安,扔下笊篱走过来一瞧,气得拍大腿道:“你真是丧良心啊,那是我供菩萨的鹅!”
篮子里的鹅缺了一条肥腿,再怎么皮光肉紧的,也是残缺了。
林姨急着走,也是怕被老苗姨发觉了,但她心里并不觉得有错,道:“再怎么殷实的人家,半只卤鹅拿去供都够了。”
老苗姨再翻下去,就见样样供品她都抓了一大把走,十块乳糕只剩了四块,这数目多难听,气得老苗姨心口都疼了,指着她道:“你儿子吃得完吗?”
“总要请他师傅也吃些啊。”林姨垂着眼绞着帕子轻声说:“我也只有求他多看顾三郎了。”
黑蛋只以为老苗姨拜佛虔诚,不知道里头还有明宝盈考试这一遭,小心翼翼打圆场道:“半只卤鹅也够的,菩萨不小气,您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老苗姨好日子没过够,的确要小心身子。
她缓缓坐了下来,明宝锦着急地给她揉胸口。
老苗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问黑蛋,“吃好了吗?”
黑蛋已经连汤都喝光了,连忙点头。
老苗姨点了两下头,抬手跟赶苍蝇似得挥了两下。
黑蛋赶紧就跟林姨一块往外去,蓝盼晓听见动静,匆匆穿好衣裳出来时,小驴车已经消失在篱笆墙外了。
“诶,怎么不多睡一会。”老苗姨问。
“睡够了,刚才是怎么了?不是叫了黑蛋送她去吗?”蓝盼晓猜测着问。
老苗姨摆摆手,道:“家里有米有蛋有肉不知足,还拿了供品去。”
明宝锦吃完了自己那份馎饦,搬来小凳子站在灶台边,掀开帕子拿出一小团给蓝盼晓留好的面开始往汤锅里揪。
“您可千万别生气,供品不够的话,等下您去孟家借驴车,顺道问孟老夫人借一些吧。”蓝盼晓劝着老苗姨。
“唉,不生气,我怎么不生气,哪怕是替女儿多想一分也好。我也不说她什么,毕竟三郎是真苦。大娘子先前不是说想在城中落脚吗?虽说这事儿不急,慢慢再看。可要让
她知道了,心里又该恨一层,只说咱们只想着进城享福了,抛下她儿子为奴为婢的。还有二郎回来这事,也是谁都不敢告诉她。”老苗姨叹道。
“元娘说,等开春天暖了,试试能不能把三郎要到工部衙门里去,到时候能见的次数就多了,也算是在她眼皮底下。”蓝盼晓说。
老苗姨点点头,摸摸蓝盼晓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歪头看向厨房里,努唇示意,“瞧,小四多像样了。你吃了馎饦再去睡一会吧。”
蓝盼晓看着明宝锦用笊篱推搅汤水的娴熟动作,笑道:“不累,今日会有人来见工,到时候就没这么忙了。”
“是要请些人的。”老苗姨说:“没得叫你们那么累。”
家用固定的大头是文先生交给老苗姨的那些束脩和明宝清的月俸,蓝盼晓绣帕子挣回来的也不少,但她都是换了布回来给众人做衣裳的,能攒下来的铜子都在一个罐里装着,里头差不多有近千个钱。
在乡上住着,吃喝其实不怎么花钱,陶家每年的蓝草收割后,会根据收成给明宝清送来四五百子的钱,至于明宝清建了那么些水车,则由乡上每年收粮后给三石谷子稍微意思一下。
槽碾的钱有些难算清,散户来碾粮只需要留下一合粮就够了,大头是纸坊占掉的,眼下的大钱还没有见到。
冬日里炭窖也能挣一笔,零零总总算起来,她们这一家子能在青槐乡上过得很滋润了。
若让老苗姨来说,她定然是懒得动弹了,就住在这,死在这也是很好的。
但明宝清则不一样,她当初不肯随了舅母王氏的意思嫁人,不肯离了长安再寻个地方安生,而是跟着蓝盼晓落在青槐乡上,是因为她心里总还惦念着是要回去的,有朝一日,回长安去。
老苗姨被困在侯府的时候,盼着起码能葬在乡野里,但如今住在乡野里了,她又觉得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孩子们还愿意带着她,她就觉得这日子在哪里过都是一样好。
虽说明宝清说了不急住进城里,只是成日往返疲乏生出的一个念头而已。
但老苗姨还是上了心,她决定要省一点。
‘老婆子不能挣,难道还不能省吗?’老苗姨想着,挎着供品篮子牵着明宝锦去孟家借驴车了。
蓝盼晓去纸坊给文无尽送饭了,但屋里的炭盆还烧着。
卫小莲冬天很多时候都在蓝家取暖,明宝清、明宝盈常给明宝锦带书带玩具回来,都堆在两个干干净净的小竹筐里,卫小莲每次来,老苗姨就会抬这两个筐子出来给她。
卫小莲今日也是替蓝家守着门,她一边在背诗,一边守着屋后正在烧炭的炭窑,弟弟如今大了些,能乖乖坐在那玩明宝锦锉的几个小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