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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支度司
尚书省下设的六部官署同在一处, 明宝盈和明宝清每日都可同去官署,不过下值时能否同行却不一定,明宝清有时候要外出巡查工事, 而明宝盈的差事全是案牍, 十分劳心。
户部、工部因为宇文惜和陈镇的缘故, 对于女官的态度要平和许多。毕竟明宝清是陈镇亲口点进工部来的, 而宇文惜从来都是圣人的拥趸,不然也不会为了洛阳来的那些人才而在太府寺搞出一个两京诸市署和常平署了。
明法科这次只录了六人,其中竟有三人是女娘, 而且其中一人还是跛足, 她们的户籍上写的是军户转良,一人入了复审案子的刑部司,一人入了都官司, 掌管官犯、官奴的惩罚和处置, 另一个入比部司, 专门审查一些银钱利益牵扯的案子。
吏部、兵部、礼部三个官署并没有接收任何一位女官, 而明书这一科所录的女官们大多去了太史监、鸿胪寺,并没有进六部。
兵部是因为不缺人手,其余两部面上虽也是这个由头, 亦没有摆出什么鄙夷态度来, 但轻蔑的情绪似转角处的一缕冷风,是很难令人忽视的。
女官的任命都是吏部下发的, 不论是两京诸市署和常平署的几位女官们,还是这一科新进各个衙门的小女官们。
虽是因为陈镇向吏部递请任命文书, 令明宝清在做了第一人的同时, 让吏部的手续也有了也一个范本可遵循,但也是因为鸿胪寺那些多年来都游离在官员体系之外的女官们入了吏部的管制换来的。
眼下唯有兵部的尚书之位是空悬的, 共两位侍郎。左侍郎是范娘子的父亲,右侍郎是高大娘子的夫婿唐峰。
左右侍郎官位上是同级,不过官场上一向有以左为尊的惯例,职位划分也左内右外,意为左侍郎负责外部事宜,譬统兵出征以及各地节度使的统辖,再者就是舆图、镇戍、烽燧的管理等。
而右侍郎则负责武官的遴选和考级,官用马匹的驯养和分配,再就是管理官用车船诸事。
孟容川所在的库部司主掌武器库藏出入,皇城仪仗,书写且收录军令、军功的簿册以及武学武举诸事,差事横跨了左右侍郎的职权,委实不轻松。
尤其是范侍郎开春以来身子有些不好,延了多日的假,权责层层下移,行事需得愈发小心。
明宝盈入了户部半月后,孟容川才在吃廊下食的时候瞧见了她。
这个时辰,户部官署的廊下坐满了人,一堆青青绿绿的官袍。
明宝盈不似明宝清那么高挑,官袍改都不用改,穿上身还比寻常儿郎更加潇洒。
她是比较纤细的身骨,那件青色官袍被细细收了幅,又留了活动的余量,小半边身子被日渐热辣的阳光画出来,偶尔侧过脸去,鼻尖、睫和唇也似忽然被点亮,袍子更被照得鲜蓝,显得她透白如玉。
这是个吹不到凉风的角落,但以明宝盈的性子来看,她应该只是来晚了没位子做,而不是为了躲开交际。
她的神色也很自如,膝上摆着一碗官厨的餐食,正一勺一勺认真吃着。
孟容川刚刚吃过,所以知道那是一碗馎饦,碎碎的蔬菜,零星的肉沫,味道很庸常。
他朝明宝盈走过去的时候,廊下的目光好像都汇聚在他身上,原本闲谈说笑的声音也略低了几分。
孟容川有些迟疑,他不确定明宝盈喜不喜欢这样。而明宝盈此时瞧见了他,眸子缓缓眨了眨,像是在确认他这个人,随之轻快一笑。
孟容川就走了过去,在明宝盈身侧站定,为她遮出一片阴凉。
“得闲了?”明宝盈问。
仆役拿走她搁在足边的空碗,孟容川瞧见她手里还剩了个青黄的小李子,是官厨分发的。
“哪里得闲?”孟容川袖里藏着一个软桃,也是官厨发的,他垂下手,软桃颠进他掌心,就是被绒皮裹着的一团甜水,他只虚虚团着手不敢捏,本来还说几句闲谈的,但瞥见边上人竖起的耳,就沉下了声音,说:“武举考生的户籍名录,要了两日还没有交过来,想来是户部事更忙,我就自己来取了。”
孟容川的语气很威严,是明宝盈从未听过的腔调,有点新鲜。
户部司的一个主事连忙起身,道:“实在不是下官有意拖延,只是这几日税银入京,所以户部司的人手都叫支度司调去了,整理名录的人手不足。”
支度司与户部司是平级官署,其下又分八案,其中粮料和钱帛两案是掌管诸军口粮、衣物、香药贸易、商人飞钱、百官俸禄和御河漕运等等事宜的,日常事务繁多,科目冗杂,明宝盈就是因为这两案的差事缺了人手,所以才进了支度司做算学官。
支度司的确很忙,但也不过只是调了两个笔吏过来,应该不至于叫户部司耽误了差事。
明宝盈疏睫轻颤,想是前些日子御河漕运劳动官船的事叫兵部卡了卡,这便‘以牙还牙’的报回去了,到底只是几个主事间的不痛快,孟容川这个员外郎亲自来讨要,户部司主事要摆的脸色也只好到此为止。
明宝盈这些时日一心做她的算学官,多听少说话,同僚之中不少人觉她性子冷淡到了傲慢的地步。
可这几乎是没法子的事,明宝盈只要稍微柔和一些,看起来好说话一些,同僚中的某些狗屁人物就会顺杆爬的,缠着她问些有些没的。
饭否?累否?还算寒暄;婚否?恋否?就是滋扰!
明宝盈在水房里吃了孟容川掩在袍袖下递给她的软桃,桃皮一撕就掉,汁水一咬就冒,根本没有办法不沾手。
她吃了一手的桃香,桃核被她一脚踩进支度司后头的一片小小花圃里了,官署里没有什么空地,那花圃就是户部与兵部之间的一处隔断,长着几丛零星的灌木,还有一些小葱和紫苏,是支度司一位口重的老主事种来下饭吃的,官厨的饭食有时会很糟糕,还比不上生啃葱。
‘员外郎就能吃软桃,算学官只能吃酸李。’明宝盈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有些自嘲地想着。
可能是孟容川给的这个桃子熟甜得恰到好处,倒比多寡不同的俸禄、俸料更叫她生出斗志来。
支度司的差事对于明宝盈来说不是很难,她心细又静,算过的账目很少有要重算一遍的,她记性极好,看过的数目账册在心里总能留个影。
不过短短数月,老主事已经习惯有个什么想不起来的,张嘴就喊,‘诶,诶,那个明算官’,而明宝盈也总能在浩如瀚海的簿册中寻出他要的那一本。
“明算官。”这一声不是老主事那种糊哑的嗓门叫出来的,很年轻,也很讨厌!
明宝盈没露出什么不情愿的神色来,给来人行了个礼,淡淡道:“张小主事。”
张六郎最不喜欢别人喊他小主事,但谁叫张是天下第一姓,老主事也姓张,两人虽都是低阶主事,但为官年限不同,人情面上总是有高低的。
老主事的出身比不上张六郎,甚至连举人的功名都是三十八岁那年才艰难考取的,但他在支度司里怎么说干了也快二十年了,明面上不提,暗里总要比他个混日子的受人敬重。
张六郎知道明宝盈是成心的,嘴角抽了抽,道:“你同你二姐姐可太不一样了,没她嘴甜会缠人。”
明宝盈不欲与他说这些话,侧身正要走过,又听张六郎道:“不过各人喜好不同,孟外郎他是不是就喜欢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和会刺人的性子啊?”
明宝盈站定看他,张六郎一抖折扇,轻轻曳着,笑看她,又忽得逼近了她,身上的熏香突地扑了过来,非常腻味。
见明宝盈不躲也不闪,眸中一丝惧意也无,张六郎讶异过后笑了起来,道:“啧,好像的确是有点意思,我只当孟外郎牙口好,喜欢啃硬骨头,到底是他懂得百炼钢化绕指柔的趣味。不过么,你这腰身差了点,比不得你二姐姐那般玲珑有致,掐在手里那滋味,真是,啧。”
他挤眉弄眼的,像是嘬了一口好酒。
明宝盈受了这样一句话,竟然笑了起来。
张六郎觉得愈发有趣,盯着她洁白的贝齿看着,也笑道:“我这话有什么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