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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了明宝清和明宝盈到大明宫门口,见各路官员正陆陆续续从车轿上下来,宫门口卫队的兵将们看起来不比严观矮多少,而且各个面貌端正,手持重斧,非常威猛。
游飞看得入神,片刻后甩了甩鞭子,打算往东市去买明宝锦很喜欢吃的那家油烹柿子饼。
“阿姐,咱们晚些时候紫薇楼前头见。”
明宝清和明宝盈浑身暖呼呼的,在风中立了好久,只面上冷了些,就连掌心都还是温热的。
不过她们再怎么用力去看,也只能看见殿前的八个武官们持戟而立,殿内龙座前应该还有武官护卫,明宝盈听孟容川说,殿内护卫的武官是四男四女,各个目有精光,气势逼人。
屋里的高官和使者们都坐了下来,正吃萧世颖赐下的朝食,他们这些小官也是有份的,只不过得站着吃了,一份酥蜜馓子,还有一份乳糖。
乳糖是只有冷天才能吃的,糖浆倒进各种模子里,冻住就好了。赐下的乳糖被做成各色动物模样,活灵活现,非常可爱。
“陛下把咱们当孩子哄了。”老主事拿了一只小猪塞进嘴里,糖壳很薄,脆脆的,不用担心会粘掉牙,他刚一嚼碎,就觉嘴里淌进一股甜辣辣的酒味,越吃越笑,道:“唔,唔!哈哈,妙哉妙哉,乳糖里灌了口好酒啊!”
明宝清托起那乳糖仔仔细细看了,见那只小黑狗大张着嘴在吠,口中有一点凸出的糖粒,应该是后粘上去的。
‘灌酒的孔眼在这呢。拿回去给小妹瞧瞧,不过酒好像挺辣的,灌这一口应该也没关系吧。’
明宝清想着,只吃了酥蜜馓子,把小黑狗乳糖用帕子包了,装进腰间的荷包里了。
她侧首一看,发现明宝盈也在低着头系荷包,抬首时两人相视一笑,明宝盈往自己头上比了两只耳朵,示意她的乳糖是只兔子。
殿外因为这一口糖一口酒,原本僵冷的氛围都有些轻松愉悦起来,小官们间或交谈几句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可殿内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要吵嚷起来了。
因何事而吵?竟不是一件新鲜事,原是桓端王爷今日见萧奇兰在,当场向她讨要宪君公主府,说自己只住到开春就走,姿态很谦卑,言辞滴水不漏,像是有人一字一句教他这么说。
其实这事儿在别人看来,萧奇兰应了也无所谓,只是暂住而已,就这么几天,可萧奇兰竟然还是不答应。
“为什么?”桓端王爷也不肯休,连捶胸口数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陛下赐予本宫,自然由本宫做主,本宫说不给,还要理由?难道说在桓端王爷眼里,本宫这公主,也一如当年的宪君公主一般,是任由你们契丹好欺凌逼迫的?”萧奇兰这话掷地有声,堵得几个想替桓端王爷说话的大臣都缩了一缩,“更何况此事已经议过,你居然千秋节这日一提再提!今日是陛下的生辰,陛下心中对先皇、太后的哀思如潮,本宫亦是如此,而王爷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殿下这话实在是欲加之罪!真是要逼我去死了?”桓端王爷愤然道。
“谁教的?”萧奇兰连眼皮子都没有冲他撩过一下,直到这时才瞟了他一眼,极为轻蔑地道:“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
“咳咳,殿下,咳咳。”一阵老迈的声音响起,喑哑干涩,崔相咳了又咳,似很艰难地说:“不过是小事,就当是全了宪君公主的心愿吧。”
这事原本被工部用还未修缮好的由头对付过去了,萧奇兰那时候就觉得轻巧了些,原来他们是想在千秋节上给萧世颖找些不痛快。
想到这,萧奇兰瞧了萧世颖一眼,口中道:“又不是清明,也不是七月半,更不是宪君公主的忌日,无端端的,她托梦给崔相你了?”
“殿下啊。”崔相的口吻像是一个祖父在规劝任性的孙辈,“宪君公主与桓端王爷骨肉分离多年,至死不能相见,已是憾事,王爷只不过想住一住她的故居罢了。”
萧奇兰被恶心地一时说不上话来,他们明明知道宪君公主在契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们明明知道萧世颖那时候为了让宪君公主回来,做了多大的牺牲,他们明明知道宪君公主是多么急不可耐地回到她的母国,对契丹那个地方,那些人,根本毫无留恋。
他们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知道宪君公主是多么厌恶那段所谓的姻缘,也包括这个儿子。
她没有给他喂过一次乳,离开的时候没有留给他一件留作想念的东西,也没有带走属于他的哪怕一件小小衣裳。
这样决绝的态度,足以说明她对这个儿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分。
可这,对有些人来说简直是不可理喻的。
‘那她爱我吗?’很不合时宜的,萧奇兰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年幼时的她是跟着乳母长大的,后来又被各位女官教导,萧世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亲自养育一个孩子,在萧奇兰的记忆里,她只在很少的日子里出现,停留片刻,又蹁跹离去。
最初,萧世颖只是远远地看她一会,然后挥挥手让乳母把她带下去。
渐渐地,萧世颖会坐在那,看她吃一块糕饼,听她背一首诗。
终于,她听见萧世颖对她说,“来。”
萧奇兰是一步步走过去的,那时她已经学了礼仪,但她觉得自己其实是飞过去的,她想扑进萧世颖怀里,问她一个问题。
“我是您的女儿吗?”她没问过,但她已经知道答案。
脑中回闪的记忆横跨了萧奇兰的这十数年的人生,但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她就变了口风,做出一副谦卑和气的口吻来,叹道:“都说人上了年岁,性子也和软了,想不到崔相亦是如此,既是崔相来劝,那好吧。只王爷借住本宫府邸的这段时日,公主府的修缮工事不会延期,公主府的管事、护卫也不会撤走,照样由她们主事。”
“这是自然,陛下已经将宪君公主府赐予殿下,这些小事自然是殿下做主。”崔相的神色被满脸的褶皱压得看不出来,只听他口吻淡淡,依旧平静。
“对了,兰陵坊公主府上有一位卢舍人,与鸿胪寺客署那日专门请来同王爷饮茶谈心的卢学士一样,同为宪君公主的族亲,更是心腹。她当初陪同宪君公主往契丹去,比卢学士还要了解宪君公主,王爷这次可别像见卢学士那次一样,一盏茶都没喝完就走人了。”未等桓端王爷辩解,萧奇兰又道:“那公主府本也是卢舍人养老所在,府中一切事宜都是她说了算的。而且卢舍人远行时留下了许多旧疾,久病之人脾气古怪些,王爷一定要包涵她,本宫这话是多余了,她是宪君公主身边的旧人,王爷自然会敬重的,听她多说说宪君公主的成就,岂不比空住一间宅子更深刻?”
“兰儿,越说越多了,这是什么家国大事,也值得这样两度提及?!”
萧世颖这句话的语气是一点点加重的,所以殿中的大臣和番使们都做了长揖请她息怒。
殿外站在最末的小主事和小算官一点都没听见,只是觉得前头的队伍似乎有些不安和骚动,但没等消息传到后边来,就听女官出来传话,说散朝会,请诸位大臣移步紫薇楼赏歌舞。
紫薇楼里明宝清和明宝盈这等小官是进不去的,但紫薇楼外近处的房顶上位置也不错,也是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明宝清和明宝盈从大明宫出来的时候,整个街市已经热闹非凡,全城的人都涌了出来,喜气洋洋的,就像这天也是他们的生辰。
明宝盈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些心跳过速。
“担心晚些时候的那场烟花戏法?”明宝清问。
明宝盈点了点头,道:“那戏法其实不难,就是连着放几千个响箭而已,但因为是千秋节这日放给全城的百姓瞧,若有个什么闪失可真是担不起。”
“所以李先生挑了这件事,没叫你我来扛。”明宝清瞧着明宝盈,又轻道:“担心的话,你就去瞧瞧李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