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蔫叔有话19(1 / 2)

早晨,大家如期等着上人开讲。好像上人没从昨天情愫走出来,若有所思的开口:

我说不上对不起面前的田潮蕙,蓦然想起田潮姿那东洋妹子,怎么着,两人的名字就差了一个字,是不是族谱留名,她俩是远距离同辈份的?族谱上辈分有排序,当然上了族谱的都是名家显赫之人,要是她俩田字家找得着,那该是抗战英雄,因为现在她俩都是在和东洋人对峙,好像俩姐妹般。哑然失笑,或只是巧合而已;一人在东洋转向南洋,一人只在潮汕老厝守候,一人和我有名无份,一人和我有融无份。我这辈子注定欠了许多女人情分,寿木里太婆的,她俩的,莫名其妙又是冒出个大姿娘来,望着面前许多素白的布幡挽联,只有通常那仙人已逝,驾鹤再归,德彰永存的客套词汇,找不到落地的实在字眼。我一时间迷糊了,匍匐在蒲团上,睡了过去,盼望着太婆梦中找我来,说明这一切。

突然客厅里尖嗓子霹雳般响起:“众位贤达各耆老,祭拜德彰先行人;仙人远逝,德彰永存;德彰传人升旌开表,大德之光乡镇盘恒;故人云端降瑞慰乡,德彰之气彩霞隆盖;紫气酝染梓里,温善广达邹鲁。”

我被喊醒后,惶恐起身朝众多耆乡达鞠躬致意,我知道:他们是知道冯家正宗传人来了,借着祭拜看我怎么办。我总感觉到,他们转身后,后脑勺都给我一个责备的脸色。是的,泰白婆不仅是我家中的老辈人,也是乡镇一面丰碑,看那德彰之家的牌匾熠熠生辉,而我还没升旌开表,梓里人哪能饶了我。幸好太婆自己挑了个得意孙媳妇,自然而然为德彰之家先作铺垫,她已是安排好前站的一切,剩下的等我这正宗的传人完成了,可我哪来什么调门去完成呢。我满脸感激也满满疑惑看着她。

田潮蕙开朗说道:“近当儿,我已是尽力做德彰之家的厝人了,”她努起嘴说:“阿公同辈人来了。”我转身一看,蔫叔在我身旁,田潮蕙微微给我鞠躬:“我的厝人时光结束了,虽说我很留恋德彰之家的身份,可我得回培训处去,还赶功课呢。”这当儿,我也不能挽留她在此地,怕蔫叔会咽回不能当她面的话语,我给鞠躬一个,念念不忘的:“记住你了,我特想咱俩的缘分:确实的,德彰之家需要一个落地的传承厝人,心底底我是盼望你能成为家里的三代厝人,哪怕是有名无实也好。唉,命数不饶人呀,要回南洋之前,想到培训处和你告别一声。”

田潮蕙吱呀一声:“千万别来,军校规定很严,门外有人却是见不了面,那会扰乱妹子人的心思,我会想你和太婆的。前排时光,太婆大张着只剩牙床的嘴,笑呵呵对我说:物色了你这个妹子做批社潮汕地的主事人,我打心底底的满意,我也对得起冯家了,人总是要回去的,我想该是时候了,只是心底还有念想,她没说什么念头,或是你能知道?不曾想这么快。潮汕传说里,杨令婆能褪皮再年轻,就把太婆当成杨令婆的化身。太婆一句等冯家人来了再落葬,我已是做到了。都是命呀,我傻呵呵应了一声别人的名字,就成不了太婆孙媳妇。要是那时我和太婆陪在一起,不定太婆可躲过那一劫。世间无数事情说不清的。我走了。”她凑近我,小声说道:“我洗灵体时,还把那兵服兜兜给贴身穿了,或是她的心心念念和那兵服有关,交你落实了。”她到灵柩前哭拜磕头,垂低脑袋回去了。我一点疑惑,哭声也引发我滴下两行泪来。

我转身把蔫叔请到厝里间坐下,急手急脚的给老叔冲茶。蔫叔不慌不忙的说:“孥子人,你阿公有交代,得把有关泰白婆的有关事项告诉你。至于怎么做,这次侨批你老爹没来,得你自己落定,按我说,礼仪那是给别人看的,你自己掂量吧。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我和你阿公的交情,看看隔了两代人,那杯浓浓的功夫茶还热乎吗?”

我把老爹交代给蔫叔的礼包捧出来说:“阿公去南洋时和我说过,家乡那会,阿公和我一般大时,是个节俭鬼,宁愿省下布鞋穿草鞋给刺扎,恨不能把树叶织成衣裳补丁,当然没姿娘人愿跟他,是个鳏夫。他在田头劳作,你还是一个乞丐子,一天你没要到吃的,巴巴来到阿公地垄里,阿公突然开窍,把午饭让给你吃了,他在地头挖了两个番薯烤着吃。至此之后,你俩成了忘年交。本来他是个闷葫芦,心底的事不会和人说,当然也没人和他打招呼。自从见了你,心底那点事才会倒给你。人世间什么是不幸,缺衣少吃还不是,最可怜是郁郁独行,找不到人和他说话。自从你跟阿公学了田间活计,他也有了精神寄托,他说生得起你,就是你当他孥子也能够。可也就你俩说得来。”

蔫叔点点头:“你阿公说,节俭没毛病,要饭才羞愧。我那时年少,不去要饭了,就跟他学点农耕。至此以后,我也成为农活好手。你阿公虽然吃穿吝啬,可看地看行情是好手,他把节俭下的钱扩展了田地,还在村子买下举家迁往南洋的猪屎寮,亲手打造成锃亮光鲜的瓦房。令村里人对他另眼相看。我还在青年时,你阿公又扩了一间瓦房,我还去帮忙,农闲时我俩就把房屋盖好了。你阿公田地多了,农活更忙了,我就去打短工,自然,你阿公没亏待我,我也不用和他讲工钱。可你阿公惜财爱地的,不舍得自己享用,整天把辫子盘在脖子间,不舍得汗渍腌蚀了布衣,打着赤膊,任蚊虫叮咬,地里忙碌,佝偻着身子。唉,起早摸黑干什么,两粒掉地上的饭粒不舍得扔,捡起来没吹去泥土就放进嘴里,大家叹息,厝内没个人打理,生活哪来潮汕人的精致。习惯了大家见怪不怪。”

“我老爹在安南时常提到您,那功夫茶还热着,说说泰白婆的事吧。”我巴巴地问。

“直说了吧,泰白婆就是你亲阿嫲。”蔫叔慢悠悠说道。

这话如轰天雷,一下我不知天南地北:“在我记忆里,泰白婆对我们如同客栈的客人,客客气气的,比对待财神还虔诚尊重,哪像是自家的亲阿嫲?”

蔫叔把一口浓浓的热茶呷进肚子:“你阿公为什么不告诉你和你老爹,就是怕你俩惹上事。这就要说说你阿嫲的来处:那是一天的夜晚,隔壁村落一老汉送了你阿嫲过来,老汉是族长的亲戚,在族长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那时两人衣裳褴褛,泰白婆才十几岁的模样,身旁还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孥子,两人巴巴的跟在老汉的身后。族长一时的眉头紧锁,老汉慌失失走了,族长带到自己家中,给两人吃了一顿饱饭,这才问起人家的来历。可潮汕话他俩不懂,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族长懂点外面语言,指了指他俩,问及姓氏,男孩子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两只叠马。族长明白了,是姓冯。问及是否姐弟,而妹子人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其他的来历就更不清楚。反正族长知道,他俩不是潮汕人,连附近海边人都不像。族长有点为难,皱起眉头想了想,用手势比划道:眼下你们无处可去,冬天老爷庙不能遮风,海边风大,怕是很难熬下去,问他俩可愿意去一户人家里生活,那人也姓冯?妹子好像不能主事,把目光投向男孩子,那孥子人冻得有点哆嗦,可气度不减,扯了扯妹子的毛发,妹子人拿起树枝在地上划了问:他是一个人吗?族长点点头,心里奇了怪,一个十来岁的孥子细居然指使一大妹子为他做事,理所当然的样子。平时看来,不是姐头该照应弟细,为阿弟做主吗?孥子细的态度有点颐指气使的作派。月光下,那妹子还是把目光朝向孥子细,那弟子人这才点点头,她微微转了身子朝族长点头。族长又是在地上那树枝划了间厝内,拿手合十比划着要敬奉厝内人,做他老婆,伺候他睡觉。妹子又是把目光转给孥子细,这回,孥子细拍了拍自己脑袋,呵呵两声。

“族长把他俩带到你阿公家里,一定要你阿公留下他们,你阿公百般不愿意,族长呵斥:你个节俭鬼,拼死拼活的挣下田地和老厝想留给谁,以为你和彭祖一般长命七百,那也得有七百年后的打算。瞧你佝偻身材,根本不是长命的样子,你不想留下个孥子大细?让他日后给你烧点纸钱,让你不在另一世界做吝啬鬼,让众神鬼看不起你。两人吵得很凶,反正另两人听不清吵什么。最后,族长撂下一句话:孥子细也姓冯,谁知几代以前和咱是一家,不收也得收。要不,我叫族里的困难户的孥子到你家喊你爹吃你饭,真是不识好歹,白送你一个厝人加一个孥子还嫌七嫌八的。族长气哼哼的要走,那两人从这两人吵架的脸色看出了,老厝人家不欢迎他俩,索索然地要和族长离开厝内。族长瞪大眼珠骂道:我们这冯村留有古训,不收留要饭的,只要双手能动,不得到街市要饭去,就留这干活做饭吃食。别怕,有我呢,明天我还过来看。这意思,孥子大细听懂了。孥子细大模大样在门槛边坐下,姿娘子怯生生一旁站立。半天以后,你阿公长叹一声,过来拿手势比划你们吃了没?两人同时摸索肚子点点头,你阿公从柜子里摸出自己没舍得穿的衣裳扔给他们,比划着叫他俩洗澡换了,用手对着炉灶指了指。那意思明白了。姿娘子对着你阿公嫣然一笑,自己到柴禾堆里抱了一扎子,烧了热水叫孥子细洗澡换衣裳,甚至打了盆热水伺候他烫脚,等到他洗完了,怕费柴禾,自己到井口打了冷水,自己在门后换了衣裳。看得你阿公眼睛都直了。

“至打我知道族长把他俩硬塞给你阿公后,我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哪怕我想把姓氏卖给冯氏家族也不行。这都是命,我也没法子,可在这村里也就和你阿公说得来,我该来帮忙还是来了。那孥子大细一下也和我熟络了。那天夜间,洁白月色,你阿公看那姿娘子在月光下脸色惨白的,就叫她太白,语调里有嘲讽的味道。谁知日后她干起活来,比那些黝黑脸色的姿娘牯还厉害,在村子里恰似一群黑鸡婆站立了一只白凤凰。可也太怪了,不论她风吹日晒,如何劳累,脸色总是白森森的。再说那个孥子细,架势有了,整日里在家中大模大样的,庄稼人说的好吃懒做,农忙时,姿娘子还是牵着他下地帮忙去,他总是拿起镰刀当军刀,嘴里喝斥喝斥的,像是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般。只有姿娘子使个眼色,他才弯腰做个干活的模样。说得也是,要是这姿娘子给有钱人收在厝内,那该是撑门面的,杨柳摆腰般婀娜几步,看得人心醉。既然她这么能干,孥子细懒点也就算了。自从有个家后,她硬板的脸总算启开一丝暖意,你阿公总是不明白,只有她给孥子细每晚烫脚后,脸上会现出灿烂的笑靥,好像被人贱待了还特别高兴的样子。

“说起节俭计算的话,你阿公还是划得来的,孥子细他说姓冯,本就是同族同姓人,就算供养他也本分,太白姿娘人勤快,干活利索不惜气力,在村子不惹是非,不和人多说一句,人极为纯良,比潮汕姿娘典范五娘和苏六娘强太多了。我们一家四口太平祥和的过起日子,我不知道你阿公有没有感谢族长给他带来这么好的姿娘人来。厝内一下多了烟火气,偶尔也听到一句外乡话。可你阿公想问清楚姿娘人刚才说了什么,她紧紧闭上嘴,再不肯说什么。大家淡淡平安的过了许多年,你阿公人有点衰老了,气力不如从前。太白妹子毫不计较,活计比平时多干许多。有时劝你阿公在家烧饭,她自己到田头去,干起许多男人都颇感费力的农活来,春耕扒地放水,秋收割稻挑担,孥子细实在看她忙不过来,才使劲去帮她干点,可好吃的,口渴时,她总是让孥子细先享受。 “家中你阿公安排自己睡一单间,女宾睡厝内屋,孥子细在柴禾房搭一简易床,爱睡不睡的。他俩来了后,我在这家中就没睡了的地,下雨天,我睡老爷庙里,晴天我在院子里随便铺条草席就当床了。你阿公过意不去,经常冬天叫我和他共钻一个被窝。睡了几次后,女宾好像挺有歉意,她不是说鸠占鹊巢,占了我以前的睡窝。而是站立孥子细身旁,极力劝那半大男子汉去睡厝内屋,自己要到柴房间睡去,呷呷看俩叽叽的争执,能猜到,心里老大不愿意,连连咳嗽几声,喘息也加重,脸色挺沉重。那女宾是知道的,可俨然自己是家中的女主,执意要孥子细睡厝内屋大床,那里冬暖夏凉,毕竟南海边热天比较长,而柴禾屋低仄,会闷热一点。你阿公咳嗽连连,憋红了脸,人家就是不理会。非要那孥子细到凉快屋间享受去。没目看啦,你阿公由着他俩换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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