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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长了容易心思涣散,再说了, 除了明宝盈以外, 学堂也没几个人真把这授衣假当做授衣假, 认认真真在家里做了一个月的针线活。
她们谈论的是出游登高, 赏菊饮酒。
沈十四娘点了点明宝盈的肩头,问:“你做了什么。”
明宝盈说:“衣裳衾被。”
沈十四娘‘嘁’了声,但还没说话, 就见桌侧靠过来一个人。
“还用得着你自己动手啊?”秦五娘做出一副小心翼翼, 不想伤到明宝盈的样子,出声询问,“你们家从前犯了那么大事, 你怎么还敢进女学啊?”
沈十四娘大体知道明家的事, 但从来没问过。
她瞧了秦五娘一眼, 也饶有兴致地看向明宝盈。
在那一个月的假期里, 秦五娘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明家的往事,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特地来问明宝盈。
“你才知道啊。”明宝盈轻描淡写地说。
秦五娘面色一下垮了, 明宝盈又添一句, “我还以为大家早都议论过了,没叫上你一起吗?”
沈十四娘有点想笑, 周束香眉头微蹙。
秦五娘拂袖而去,怒道:“你有什么可狂的!”
她这一声略高了些, 也与她平日逢迎谄媚的声调大不相同, 所以好些人一下都望了过来,而目光汇聚的中心, 明宝盈只是翻过一页书。
“你同你大姐姐真是一样的性子。”周束香也见过明宝清好几次了,只觉她如竹如玉,是个本心稳固坚韧之人。
“不。”明宝盈轻声说:“大姐姐她只会觉得秦五娘很可笑,但我除了觉得她可笑之外,我也很生气,我想狠狠扇她两巴掌,最好打得她掉牙。但我怕被先生赶出书苑,也知道这样只是徒增笑话而已,所以才忍住了。”
周束香听着她突然的剖白,耳边响起的开课钟声与坊间报时的钟声重合在了一起,如涟漪般泛了开来。
万年县的县衙在宣阳坊,这几日点收谷粮,浮客编户,所以县衙里十分忙碌,正门口还需保持着肃穆威严,但边上的仓房、官廨等,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景象。
明宝清寻了个边角站着等严观出来,正瞧见有大户正用丝绢代征,一一摞摞七彩云雾从她眼前飘过。
“明娘子。”
“元娘!”
一左一右,呼唤她的声音同时响起。
压抑的欢欣被迸溅的惊喜全然覆盖住了,明宝清蓦地转向左边,看见了朝她跑来的林千衡。
他不知道为什么跑得那么急切,差点整个人撞到明宝清。
右肩上有向后拉拽她的力道,明宝清踉跄了几步,站定,转脸看见了严观沉郁的神色,又去看林千衡。
“三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千衡还在喘气,听起来有点像在哭。
明宝清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轻道:“还未恭喜你金榜题名。”
林千衡看起来瘦削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先前备考,也可能是因为多日宴请饮酒,他都没怎么认真吃饭。
听到明宝清的恭喜,林千衡更局促起来,在各个宴会上觥筹交错时他那种游刃有余的气度荡然无存,只留下满脸的狼狈。
“对,对不起。我,我没脸面去见你。”
‘知道就好。’严观抱着胳膊在旁腹诽。
林千衡在替自己无法做主的承诺道歉,而明宝清早就有所准备,宽慰道:“不必这样说,我还要谢谢你替我看顾小弟。”
严观皱眉暗道,‘没听阿季说还有人看护着明三郎。’
林千衡怔怔看着明宝清,片刻后抿紧了微张的唇,再度开口时结结巴巴的。
“不,不必,应该的。”
“听说你请托了医官,想得实在周到,不知耗费了多少银钱?”明宝清又问。
明宝清是把严观做的事当成了林千衡所为,看着她一脸感激地望着对方,严观心头彷佛被百蚁啃噬般难受。
“没,没有费银钱,你不必与我说这个。”林千衡摆手虚虚挡了挡自己的脸,“我,我等下就,就让人再去看看小弟,天冷了,我,我给他送
些衣服。”
“不必了。”严观冷冷出声,林千衡蓦地转首看向他,似乎是这才发现边上还站了个人。
“嗯,是不必了,严帅已经替我送了衣裳进去。”明宝清说着,身子也往他这边侧了侧。
“是吗?”林千衡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高大了些的刀吏,“你在司农寺里有什么关系?”
“皇城脚下,送两件衣裳进去不是难事,只看有没有心思了。”
严观意有所指地盯着林千衡,林千衡的目光闪了闪,强撑着没有躲开。
“还未恭喜您金榜题名,接下来,是不是要双喜临门了?”
严观从褚家那边探了探,但并没听说褚家女娘在议亲的消息,否则他就直接质问了。
林千衡感觉到严观对他的敌意,他很快分辨了那敌意的由来,忙看向明宝清,说:“元娘,我……
他住了口,因为林府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在他身后停下,车厢里有个中年人沉声唤道:“三郎,上车来。”
听口气,定然是林千衡的某位长辈。
林千衡这些时日不能去见明宝清的原因俱在此了,他悲苦地注视着明宝清,彷佛有千言万语来不及倾诉。
车帘随着风一阵一阵的颤,明宝清没有看到里头的人,只看见昂贵丝缎覆盖着的车厢一角,但无端就觉得有目光在审视她,让她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压过了她对林千衡的感激和怜爱,让她想要离开。
“明娘子,那咱们也借一步说话吧。”
严观的话契合了明宝清的心思,她很快道:“好。”
“元娘。”林千衡喃喃道。
明宝清勉力对林千衡笑了笑,仅仅为明真瑶的事而多说了一句,“多谢。”
说罢她先转了身,在严观的示意下走进了一条小巷。
县衙附近的巷道日日有人清扫,前后左右不是官廨就是仓库,都还是官家地方,所以一砖一瓦,干净无垢。
严观跨步大,稍微走急一些,几乎等于是胁迫着明宝清。
她有点无奈,小跑起来,问:“青天白日的,后面没鬼吧。”
“这墙后头就是地牢,阴气重,闹鬼多。”
明宝清直觉严观在胡说八道,但以她现在的心情,真是想笑也无力。
七拐八绕的,其实就已经出了宣阳坊。
他们在一间小茶摊上坐了下来,严观本来想再走两步去有屋有檐的铺子里,但明宝清被那嗓门洪亮的老丈一招揽,就过去了。
茶摊上的人自然要杂一些,不过严观佩刀一上桌,他们这一角就清静了,只有峥峥的琵琶声间或一响,有女声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唱念着,“东告东方朔,西告西方朔,南告南方朔,北告北方朔,上告上方朔,下告下方朔。”
这是唱给四方神灵听的,明宝清顺着歌声望着墙角边,好奇地端详着那个抱着琵琶散着长发,颈上、臂上都有雕刺点青的巫女。
她看得有些出神,忽听严观道:“想问神鬼?”
明宝清摇了摇头,问:“严帅信这个?”
严观也摇头,但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
这笑容很小,并没有任何讥讽轻蔑的情绪。
“笑什么?”明宝清问。
严观抬手给她斟茶时眼睛还微微弯着,说:“只是想起我阿娘做过一段时间的巫女,有一日一个小官让她占卜仕途,可她前夜喝多了酒,醉醺醺地调了调弦柱,张口就唱,‘今年六品,明年七品,年年富贵高升。’然后,摊子就让人给掀了,她拉着我赶紧跑。我一边跑一边同她说,‘不是品少官高,品多官小吗?’我阿娘扭脸就对人家道,‘那得了,今年减一品,明年减两品,后年减三品,你没品官最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