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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老眼里,晚辈当如何?”谢宣抬眸认真问道。
颜斐闻言一滞,沉默良久后才说道:“起码要竭尽所能才是,庸碌之人就不用说了,闻大人明明可以辅政君王为何要推脱?”
“晚辈不才,敢问颜老心目中的天下是何等模样?”谢宣不答反问道。
“自然是政通人和,海清河晏,君臣相宜的。”颜斐回道。
谢宣点了点头,笑了,他轻声问道:“颜老乃大齐文宗,事业三朝之望,文章百代之师,颇擅修史与诗词歌赋,晚辈在熙州买了颜老的文集,翻来覆去的看总觉得少一样?”
“少哪样?”颜斐严肃的问道。
“边塞诗,颜老一直倡导天下儒生作文效唐时韩柳之风,反对堆砌词藻,文辞虚浮无物,颜老的文章和诗词颇有盛唐雄风,只独独缺了边塞诗岂不遗憾?”谢宣娓娓道来,“我心目中的天下乃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千百年之后,我不能让后人嘲笑大齐只会苟安,多有名声的文人都没有见过汉唐时的边塞,没有感受过塞外的大雪,唱不出《敕勒歌》,延绵万里的长城传不到汉人手中,边塞不过区区一条拒马河,神州破碎,山河不全。”
“穷兵黩武非贤臣所为。”颜斐拍着桌子说道。
“这就是了,颜老问我为何不留下来为官家出谋划策,从君至臣,ῳ*Ɩ 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谢宣攥紧拳头痛心疾首道。
“你可知大齐百姓要为你的志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颜斐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道。
“汴京依旧歌舞升平,有谁会在乎天下百姓的死活吗?如果在乎就不会发生熙州惨案,如果在乎西六州的百姓就不会被锯齿一样的兵燹之祸来回拉扯,如果在乎当初蔺祈变法时就不会有流民图传到先帝的手中。当日官家问政于我,您也在场,您今日来质问我为何不替朝廷出尽全力,却独独忘了官家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如何在不削减官员现有待遇的情况下实施新政?”谢宣闭了闭眼说道,“您与蔺相私交甚笃,纵然政见不同,亦颇欣赏对方,应当明白对于新政事宜没人能做的比他更好。”
“您刚刚指责我穷兵黩武,可这是我唯一能盘活全局的法子,我一直在努力的做,但您不会认同的。”谢宣轻叹道,他的眼圈微微红了。
今日他这番话着实大胆,这不是那个冷静睿智的闻金金该说的,却是颜斐的关门弟子谢宣可以说的。
拳拳之心,肝胆相照。
谢宣说完之后,整个房间又沉默了下来,迟意与李从庚面面相觑,他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几息之后,颜斐开口道:“我不是来指责你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请柬来递到谢宣手上,“这个给你,别上蹿下跳去磨别人了,让人看了笑话。”
谢宣捧着这重若千斤的请柬,低头重重的应道:“嗯!”
“既然你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就要努力做好它。”颜斐起身嘱咐道。
“是。”谢宣乖乖应道,他见颜斐要走,忙也站起身来相送。
颜斐摆了摆手制止道:“好不容易松快一日,便在这里好好玩吧。”说罢,他抬脚走出了房间,迟意和李从庚立马跟上,孰料颜斐怒斥一声道,“我不叫他送,难道还叫你们送?!都坐回去吧。”
“是。”颜斐一向为人冷肃,两个小辈乖乖止了脚步,但三人仍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李从庚这才把门关上,转过头来却见谢宣凭窗而立,外边的繁华热闹皆不入他眼。
因为谢宣正双眼通红,默默涌泪。
迟李二人皆为谢宣至交,当然知道谢宣为什么哭,他们拍了拍谢宣的肩膀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至少我们是同路中人。”
谢宣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点丢人,他坐了下来,双手捂住面庞继续沉默垂泪,李从庚打谢宣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他很少见他哭,而迟意从来没见过他哭的,二人心中亦恻然。
“我亦飘零久,到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谢宣重重的叹道。
是啊,不敢在汴京以真实面目真实身份示人,有家不敢回,父祖不敢认,恩师不敢认,同窗好友泰半也不好相认,这样的孤独冷清非常人所能承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迟意大大咧咧的说道:“快收了你这神通,搞得像颜老把你扫地出门了一样?平日里他多严肃的一个人啊,不也没对你怎么样?还亲自给你送来了请柬,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我……我这叫有感而发。”谢宣破涕为笑道。
迟意扭头对李从庚说道:“我不擅丹青,从庚你好好记住他这副窘样,回去之后大书特书,看他以后还有什么威信?”
“好极!”李从庚跟着起哄附和道。
“多险恶的用心!”谢宣笑骂道。
李从庚打开戏谱之后点了几出热闹的丑角戏逗谢宣开心,他敲了敲戏谱道:“多少年了,你还是那么喜欢热热闹闹的。”
“看大戏嘛,当然是越热闹越好,难道你喜欢冷冷清清的?小时候镇上演大戏,你爹托你托慢一点点了,你就要急成窜天猴。”谢宣怒揭好友老底!
一说这个李从庚就不困了,他反驳道:“我爹为何托我托的慢,那还不是因为脖子上骑了个猴嘛?”
“你说谁是猴?”谢宣凉凉的看着他。
“谁恼羞成怒谁是猴。”李从庚笑道。
迟意笑道:“恁的能装,怎么在汴京看戏的时候,你一派世家公子温文尔雅的模样?”
“那不是我坐到第一排了嘛,第一排还骑人脖子上看我可就真成猴给人观摩了。”谢宣回道。
迟意失笑的摇了摇头道:“颜老的请柬你拿到了,可想好了什么贺礼?”
“听说他老人家最近佛了,我抄了一部《金刚经》给他。”谢宣回道。
“世上竟有这么敷衍的礼物,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迟李二人揶揄道。
“礼物不在贵贱,重在心诚。”谢宣说道。
第127章
寿辰这日, 颜斐早早的就站在门口等着了,徒弟柳如天陪在他身边劝了许久,愣是没把他劝到屋里去。
柳如天疑惑不已, 依照师父的意思这次寿宴亦不会大办,所宴请的宾客都是与师父交好的同僚,颜家几门老亲,以及师父的徒子徒孙们,这么一合计虽然没大办但来拜寿的人亦络绎不绝, 门庭若市。
往年师父只坐在堂里听两出戏, 吃碗寿面这生辰便算过去了,并不会特意出来迎客, 今年不知是怎么了?!
直到一辆舒适的马车踢踢踏踏行驶过来, 后面跟着个敲锣打鼓的戏班子, 热闹的要命, 柳如天知晓师父一向好静,便要出手制止, 谁道他话还没说出口呢, 师父率先走向前去。
马车停下,里面蹦出个人来,正是近日朝中炙手可热的名臣闻金金。
闻金金下车之后便揽住师父的手道:“谁那么大派头还惹您老人家亲自迎接,该打!”话音未落便不由分说的将人扶进了院里。
颜斐乐呵呵的跟着谢宣进了门。
独留柳如天双手空空的站在原地,他失笑的摇了摇头, 这时又有别的宾客赶到,他少不得迎上前去寒暄。
谢宣搀扶着颜斐进门道:“听说您最近佛了, 我便手抄了一部金刚经给您做贺礼, 梵汉两文的,你欢不欢喜?”
颜斐低声道:“我佛什么?还不是为着你这小子求神佛保佑。”
谢宣汗颜, 又道:“我给您请了一颗释迦摩尼的舍利来,每日焚香供养乞求佛祖保佑您能康健顺遂。”
“你请来的?”颜斐觑了他一眼说道。
谢宣干巴巴的瘪了瘪嘴,如实相告:“抢……抢来的。”
“哪里抢的?”
“在西边抢的胡族的。”谢宣道,“怎么来的不打紧,关键是我很诚心很认真的。”
颜斐扶额,深深忧虑,生怕这小子长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