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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壑当即放下手稿,单指扣了扣桌案说道:“议人是非是临安谢氏的教养吗?两个钦差大臣为这种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是嫌兀目人看得笑话不够多?还亲自演一番猴戏不可?”
蔺冕、谢京二人虽然面色不豫,到底安静了下来。
谢壑道:“无论兀目人怎样议论,我的底线二位是清楚的。”
说罢,他拿起桌案上的手稿,起身回了房间,蔺冕起身跟了过去,徒留谢京在原地。
蔺冕呈一个大字瘫倒在谢壑房间的软榻上,毫不顾忌仪态,他怔怔的看着房梁,沉默了许久。
直到谢壑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谢壑褪去官服,换了一件轻薄外衫,他转头看了蔺冕一眼道:“啧,谢京的话你还真听到心里去了?”
“不是……是我哥的疯病,大抵越来越重了,父亲这次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生我还不在跟前尽孝,只是心里特别过意不去。”蔺冕一字一句的说道,“临渊,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羡慕我大哥,自幼聪慧绝伦,可以拜陆氏为师,后来更是顺风顺水科甲及第,他出仕的时候正是我爹最风光的那几年,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坦途了,谁承想……即便是这样的人也逃不开老天的捉弄。”
蔺冕擤了一把鼻涕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我只觉得他偏执些,争强好胜些,家里几个兄弟一道给长辈们请安前,必须先到他的院子里给他问好,他再带领诸位兄弟一同去长辈那里。若是有哪位兄弟临时有事去不了,他便一直等下去,亦要我们陪着等下去,可能旁人会说蔺家重教养,可这样的行事作风难免死板,有时亦浪费大家的功夫,无甚必要,他却乐此不疲。”
“及至后来,他喜欢吃酸的,家里的菜恨不得泡进醋缸里去,他不爱吃甜的,家里连个糖霜都见不到,莫说糖霜,一般的桃李果子都寻不到。我小时候狠狠的闹过几次,家里的菜就统一变成寡淡味道。那时我觉得大哥是个很不可理喻的人,而且被长辈宠的十分不像样子,我想来想去就是没想到他其实是病了,哪里有这样稀奇古怪的病,可他就是得了。”
“并且大哥婚后越发的变本加厉,对大嫂的管教令人窒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大嫂嫁到蔺家这么多年,我们叔嫂面对面交谈不过五句话,但大嫂因为这其中的四句话受到了大哥粗暴对待,横加指责。打那之后我们兄弟能躲便躲,谁知道大哥接下来要抽什么风?父亲实在看不过眼去了,会训斥大哥两句,效果亦不怎么好。”
“到后来,大哥一直称病在家,闭门不出,行为却愈发妄诞,情况时好时坏,好时他便是世间最好的兄长,丈夫,儿子。”
谢壑轻叹了一口气道:“你真觉得你兄长此举是犯病了?”
“啊?什么意思?”蔺冕从自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吗?正常人谁……谁会……那样。”
“你阿兄在逼着官家挑一个替罪羊。”谢壑淡淡的说道。
蔺冕蹭的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来,半信半疑的说道:“你是说……”
“嗯。”谢壑点了点头道,“新政败象早见端倪,那么主持新政的蔺相公将是什么下场呢?这次是我爹的动作够快,及时止住了西北颓势,西六州还剩下三州未失,若换第二个人节制西北军,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龙颜大怒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蔺相公首当其冲要为败局负责。如今你兄长闹了这么一出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因此次告发过于惊世骇俗而被吸引过去了,你父亲越早抽身越有命在,之后的事情他亦不宜出面了。”
谢壑的安慰果然起到了作用,蔺冕也不颓废了,他又哭又笑道:“大哥就不能换个别的招数吗?这也过于惊世骇俗了吧,关键是真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若大局无虞,他推说自己只是失心疯犯了,脑子不清醒。”谢壑说道。
“即便局势不好,也不能让父亲认这种子虚乌有的罪名啊。”蔺冕叹道。
“确实不会认,只是调查会无限延长,你父亲的停职期也会无限延长。”谢壑说道。
蔺冕挠了挠头,好像要长脑子了。
他长吁一口气,胸中的郁结终于消散了些,望了望窗外的晚霞,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他不由分说,起身朝外走去。
“干什么去?”谢徽转身问道。
“去找兀目人对战,争取早日谈妥早点回家。”蔺冕朝后挥了挥手说道,他绕过屏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杏花春雨过后, 礼闱之期悄然而至。
一大清早,卯娘手捧一束新折的杏花踏过青石砖,轻轻敲响了谢宣的院门。
伏远山哈欠连天着打开屋门, 笑道:“姑娘,早啊。”
卯娘看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不由问道:“天都大亮了,你怎么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是不是哥哥昨日又捧卷到了深夜?”
伏远山笑道:“姑娘英明。”
卯娘停住脚步,轻轻嘘了一下, 压低声音说道:“让哥哥再睡一会儿, 我便不去吵他了,你寻个梅瓶把这个插上, 讨个好彩头。”
伏远山接过杏花, 卯娘挥了挥手, 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谢宣一觉睡到黄昏, 到晚膳之时才醒来,神清气爽。
知他一会儿要去贡院, 惠娘特意张罗了数道可口小菜, 都是谢宣素日里爱吃的,桌上还特特的摆了一碗杏花粥,卯娘笑着推到他面前道:“哥哥请用,我亲手做的。”
谢宣随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脸蛋,笑道:“真的?”
“真的是我亲自盯着乳母做的。”小姑娘不着痕迹的将话补全。
谢宣从善如流的舀了一口, 夸赞道:“卯娘有心了。”
小姑娘瞬间甜甜的笑了。
晚膳毕,薛氏将谢宣要带的铺盖卷检查了又检查, 确认万无一失后这才包裹好, 她指着食篮里的糕点说道:“这些怕污了卷子,没添什么油, 吃之前记得烧壶茶水就着,如今这时节冷一天热一天的,又爱时不时的下场雨,潮气寒气大,这几块红褐色的糕点是药膳,有什么的话可以泡一块来吃,省的硬抗遭罪。”
谢宣接过考篮和铺盖卷,笑着对薛氏说道:“奶奶对我最好了。”
“行了,就你嘴甜,快去吧,今日车马多,莫误了时辰。”薛氏笑着又往外边喊道,“老头子,马车驾好了吗?”
“好了,宣哥儿可以出来了。”谢老汉应道。
谢宣前脚出门,后面拖家带口的跟了一堆人,他扶额道:“快回去吧,有爷爷和远山送我呢,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过个八九天我就回来了。”
惠娘扶老携幼,站在宁国府门口亲眼看着谢宣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行直到拐了弯消失不见了,她们这才回府。
谢宣赶到考场的时候,贡院门外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应试举子,裴翎也刚好正下马车,一抬头看到了宁国府的马车,忙等谢宣出来,向谢宣招手示意。
谢宣疾走两步,迎了上去,二人结伴去排队等候搜检。
裴翎是第一次下春试的场,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谢宣笑道:“你别搞得像第一次进京的模样,明明乡试就是在这里考的。”
裴翎摇了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乡试岂能和会试比?乡试数得上名的那几号人哪个不是旧相识?会试就不一样了,天下群英咸集于此,比个痛痛快快,真乃人生一大畅快之事,你看那边那个蓝袍瘦高个,听说是镇江府乡试解元,此人八股文作的妙。还有那边那个矮个子,是应天府的亚元,试帖诗写的令人拍案叫绝。我要是能盖过他们去,啧啧……”
谢宣亦抬头往四周看了看,依旧没看到想要看的人,他回过神来略微摇了摇头,心里涌出淡淡的失望。
一翻搜检过后,谢宣拎着七零八碎的糕点与铺盖卷进了考场。
他伸手抹了一下微微落有薄灰的考板,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将其擦拭干净,他这次的运气一般,离着门口比较近,与他同字号的考生十有八九会经过他的考舍。
这就需要合理分配做题时间了,以免后期被交卷早的考生打乱节奏。
宁国府内,薛氏小心翼翼的请出从云虚观请来的魁星点斗小像,奉上五色米及文房四宝,新鲜果蔬等供品,一日三拜无比虔诚勤勉,口中念念有词道:“魁星仙君在上,保佑我孙儿春试顺利,高登科甲。”然后将谢宣的籍贯及生辰八字报上,而且连报三遍,生怕魁星保佑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