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奈何奴生灭法世,霜雨摧残风凄迷32(1 / 2)

众人正笑语盈盈之际,门外顾恩殿的丫鬟秀凤轻挑门帘,却并不进来,只在门外轻声禀道:“主子…… 众位主子、小姐……”

凤姐见弘昼正专注于诗词,便代为问道:“何事?”

秀凤回道:“是…… 宝小主陪着栊翠庵的妙玉师父,在门外雨地里跪着呢,说是来请罪……”

众人皆感诧异,原是宝钗去请黛玉,怎的会同妙玉一道前来,且在雨中跪地请罪?

弘昼先是一愣,旋即低头,目光落在桌上的《秋月夜雨访兰若》,见画中风雨凄迷,兰若道姑于雨中倚门怅望,心中不禁一动,遂淡然道:“唤她们进来……”

却说弘昼只命顾恩殿使唤丫鬟秀凤,唤宝钗并妙玉进来。众人一时皆静默无语,冷眼偷瞧弘昼,却见他神色淡然,喜怒难辨。可卿壮着胆子,上前才道一声:“主子……”

弘昼摆摆手,示意可卿无需多言。不多时,秀凤拨起珍珠垂帘,宝钗款款摇摇进了屋来,身上两肩绣棉锦缎衣裳,沾满了雨珠,想是方才风雨里急急赶来回话,没把伞掌好。宝钗不敢抬眼,只是深深蹲身一福,却也不起身,只顺眉柔声回话道:“回主子…… 宝钗奉命去潇湘馆见林妹妹,瞧着林妹妹着实病得不轻,紫鹃说已是身上滚烫了两日,挣扎不动,宝钗去床头探望,见她脸色苍白,身子滚烫,呼吸喘咳不止。这般情形,不奉命实在不该来见主子伺候呀。偏巧在那儿遇着栊翠庵里的妙玉姑娘…… 妙玉姑娘也在探病看望林妹妹,她说是前几日夜里邀林妹妹去栊翠庵赏月听琴,林妹妹身子弱,才染了风寒,想来终究是她的不是,若主子有见责之意,她愿担这责任…… 故此必定要来向主子请罪…… 这会子妙玉妹妹跪在后头院外雨地里不肯起来,求主子发落呢。嗯…… 宝钗劝也劝不周全,又不敢胡乱揣测主子心意,只得随她了。只是院子里雨大,她弱体女儿家怕经不起,我已让秀鸾打了伞……” 她偷偷抬眼微微瞧弘昼一眼,依旧难辨弘昼脸上阴晴喜怒,随即又低了眉接着道:“…… 宝钗不敢胡乱揣摩主子心意…… 也不知办得妥不妥帖,只求主子发落就是了…… 林妹妹也罢,妙玉妹妹也罢,若有不是,主子要罚,也请主子一并惩罚宝钗些个…… 也好稍安我伺候不到的惶恐之心……”

弘昼冲宝钗淡淡一笑,起身缓缓下了炕,在地上找着棉底靰鞋穿上,便走向书斋门口。走过宝钗身边时,随手伸出,手指头向上略勾几下,示意宝钗起身,然后也不看众人,似笑非笑地举步走出书斋门去,秀凤忙打起帘子。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主子这是何意,还是凤姐和可卿交换一下眼色,都起身要跟着弘昼出屋子。弘昼却回头道:“你们跟来做甚么……” 众人只得停了脚步,弘昼摇摇头,独自踱步出了屋子,自回廊处转身向后院去了。

原来那顾恩殿本是大观园正殿,前殿有凤鸾朝月殿,本可排班接受朝贺,只弘昼嫌弃朝堂气浓,封存了难得开启。此时自书斋走出,便是后半进的院子,穿过红棕绿蕉廊,迈过雕着麒麟祥瑞之白玉影壁墙,出得月牙门,才到了顾恩殿之后院。这一方青石小院,内有六六三十六方古木花坛,满栽金桂梧桐,取意 “梧桐栖凤” 之意,若是夏日,满院梧桐遮天蔽日,倒也凉爽。可如今秋深风冷、愁雨绵绵,那梧桐、金桂俱是枝叶枯萎,小院满地铺满了败落的黄花残片。弘昼说这亦是风雅,不许打扫。

此时她没了雨伞遮挡,风中雨点儿顿时密密洒洒,敲打在她秀发、脸庞、身体之上。她娇嫩的体格哪能受得住,顿时美目迷离起来,不多会儿,头发便沾湿了雨花,脸庞上挂满了雨珠,身上的棉褂也渐渐润湿了。这般风雨摧玉人的景象,越发惹人心动爱怜。弘昼上前几步,走到她跟前,心里虽不忍,却不知怎的,见凄风苦雨打得这娇美玉人齿冷骨冻,心中竟起了一丝怜惜,又看着那雨水慢慢润泽妙玉的佛衣,一时想着若是任凭雨水浸透,这佛衣裹身,该能呈现出多少清瘦之态可供观赏,竟又添了一丝好奇与关切。但他也不接着命她躲雨,只淡淡道:“罪与非罪,可不由你等自说,全在本王一念之间,你倒说说,你有何等罪过当罚?”

妙玉低眉,似无声颂祷了一句佛号,片刻后像是鼓足了勇气,微微一抬头,以目视弘昼一眼。这美玉般的脸庞如此娇美凄婉地一抬,风雨摧打之下,秀目睫毛上似沾湿了泪珠雨花,脸庞香腮满是水痕,朱唇上亦沾湿得仿佛要诱惑人立即去呵护一般,饶是弘昼见识过诸多女子,也不禁心中一动。

却听妙玉口中宁静肃穆道:“贫尼本畸零之人,寄身于佛祖,既蒙荣国公府上相容,又得主子收养,算来亦是这一世的纠葛孽缘,本当安分守己,只于佛前为主子颂祷,求主子身体康健,福泽万年;却一入红尘,五色皆迷,难以割舍这风花雪月,奇淫巧技,前日扰了潇湘馆里的林姑娘,只说赏月对诗,听琴说谱,也忘了夜露寒沉。贫尼…… 本为菩萨座下槛外之人,林姑娘…… 却是主子庇佑之奴,整这难以名状之劳什子诗词,林姑娘才因此得病,淑小主今日来探视,我才知耽误了林姑娘伺候侍奉主子…… 这岂非是贫尼之罪过……”

弘昼听她莺语柔婉,瞧她身子在雨中被打湿,一件月色佛衣渐渐浸湿,贴在她柔和的身躯之上,香肩微露,两臂修美,与衣衫若即若离,别有一番韵致;那被佛衣连着田字背心遮盖的胸前,也因雨水而有了些变化,虽不见清晰模样,却好似藏着一抹幽情。弘昼在雨中看着她,心中泛起波澜,可他并非鲁莽之人,且听妙玉答话似有深意,她虽称自己为 “主子”,却仍自称为 “贫尼”,想着今日之事有些特别,又念及这女子不管怎样,都在自己府中,便也不急于行事,只笑笑接着话茬道:“…… 听你说来,倒是为了扰了我的兴致…… 那倒也不假…… 林丫头也罢…… 你也罢…… 本就该好好侍奉于我,若是我兴致来了,自然是希望你们用心陪伴…… 若是病了不能来承欢伺候,难免扫兴…… 自然不便……”

弘昼心里其实本没真打算重罚,只是一时被这事儿搅得有些心烦,又想着要在众人面前立立威,才故意这般说,想看看妙玉的反应,可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哪知道妙玉一听,心中大惊,她未曾想到这位平日里看着还算有些气度的王爷,竟会如此翻脸无情,只因这一时的不顺从,就要将自己贬入那辛者库为工奴。她自幼在佛门清净之地长大,虽入了这王府,可心底里仍留存着几分傲气与对佛法的敬畏,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微微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倔强与不屈,心想:“我虽身处王府,可怎能因这等威逼就违背自己的本心,做那等有违佛门清规之事,若今日屈从了,往后又如何面对自己的信仰。” 于是说道:“王爷莫要如此绝情,贫尼本就是出家人,虽身在王府,却也只是暂居,为的是抄经祈福,并非那等供人玩乐侍奉之人,王爷这般行径,就不怕遭了佛祖责罚吗?”

弘昼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着:“哼,在这王府之中,我才是主宰,你竟拿佛祖来压我,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冷哼一声道:“佛祖?哼,在这王府之中,本王便是天,便是那能主宰一切的主,你既入了我府,便该守我府中的规矩,莫要再拿佛祖来压我,你若现在反悔,乖乖随我回房好生伺候着,本王尚可饶你这一回,否则,那辛者库的苦活,有你受的。”

妙玉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一阵挣扎,她深知辛者库那是怎样的苦地方,进去了怕是再难保有自己的清净与尊严,可若依从了弘昼,那便是彻底违背了自己一直坚守的佛门戒律,更是对自己本心的亵渎。片刻后,她缓缓睁开双眼,平静却又决然地说道:“王爷既如此说,贫尼也无话可说,贫尼宁肯去那辛者库受苦,也断不会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做那等违背佛门清规之事,只望王爷日后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说罢,她转身便朝着那雨中走去,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越发孤寂,却又透着一股决然。

弘昼望着妙玉离去的背影,心中竟涌起一丝莫名的慌乱,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想着:“我这是何苦呢,不过是想让她服个软,怎就闹到这般地步了,她一个弱女子,真去了辛者库可如何是好。” 可话已出口,他身为王爷,又怎肯轻易收回成命,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暗自思忖着自己这般做法究竟是对是错,而这事儿,想必也很快会在王府中传开,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一番风波来。

当下顾恩殿各位奴儿心思万般。

宝钗见妙玉如此决绝,心中既敬佩她的气节,又为她的命运担忧不已。想着妙玉这般冰清玉洁、心性高傲之人,若真进了辛者库,那等腌臜之地,怕是要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可自己此时也不敢贸然再向弘昼求情,怕触了王爷的霉头,惹来更多麻烦,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暗暗祈求王爷能回心转意,又担心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和其他姐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脸上也满是忧虑之色。

凤姐心伤暗叹妙玉这是何苦,太认死理了,在这王府之中,王爷的话哪能轻易违背呀,可又佩服妙玉的那份倔强和对佛门的坚守。同时,她也在思忖着这件事后续的影响,怕这事儿闹大了,让王府里的气氛变得更紧张,往后自己行事怕是更加得小心翼翼了,而且万一王爷因为此事心情一直不佳,那这园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眉头不禁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愁绪。

可卿向来心思细腻,她看着妙玉远去的背影,心里满是怜惜。觉得妙玉就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要被这世俗的权势给狠狠打压,实在是不公。可自己身份低微,在王爷面前说不上什么话,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妙玉祈祷,希望她能少受些苦,眼眶也微微泛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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