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年少轻狂(上)1(2 / 2)

小刘笑着问急了,我只是说白天干活累了,哪有心思想别的事,散步是为了缓解肌肉的疲惫的。单自回去了又趟下看自己带来的书。

我干活实在,张师傅也指点我做了不少巧活,一个多月漫长地过去了,而这家的活也干完了。发工资时,我领了七十元钱。其中扣了两个月伙食费六十元,交二十元办暂住证费用。

当晚我请张师傅夫妇和小刘,到小饭馆里吃烩面。而我才知道,我的工钱伍元一天是和张师傅一样多的,而小刘和做饭李嫂比我少一元钱一天。原因是姐夫为合同工班长,有些事老板需要他帮忙。而张师傅夫妇和小刘的工资,是一年干完才发的。如果不是姐夫的缘故,我一分钱工资也拿不到的,结果还能拿到泥瓦匠人的工钱。

我惊诧不已——出力气干活还有这么多潜规则。

在那还没完全成熟的内心世界,增添了那么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慌与心酸。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在那脆弱而又坚实的内心世界里,过早地烙下了\"世故”的影子…………

在郑州,那是一缕曾经难以理清的惆怅!

4

去了郑州的第二年,随乡邻们一起去了安阳。

走出安阳火车站,已是中午时分,火辣的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酷热的盛夏伴着热浪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抿了抿风干的嘴唇,随大家一起挤上了去相邻河北省磁县讲武城的公共汽车。

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玉米林翠绿得那么可爱,风吹着耸立在蓝天婆娑的白杨。

在讲武城镇侧边的砖厂,却没有开工干活。耐不住寂莫的我经多方打听,又乘车折转回到安阳市,找一位商城县叫老田的人、承包的建筑工地揽活干。做的是临时建筑小工,每天伍元钱。比正常的工人每天少一元钱,但随时走可以随时结帐。这也是务工一年后,为走时利索一些而积累的小经验。

老田的工地离火车站不远,离环城路的中心公园也很近,晚上火车的鸣笛声清啸透耳,时时让我在梦中惊醒。

为了怕引燃蚊帐,我便买了瓷盆放在床中间,在盆内点了蜡烛,看我喜欢的小说《平凡的世界》。不到一个星期,我新买的蚊帐便让烛焰熏的有点白里透黄,黄中透黑了。

我深深为孙少平兄弟俩的命运而感叹,不屈不挠的人生旅程而赞美。是啊,人活着,谁去关注平凡百姓的一点一滴,和那汹涛骇浪般内心的情感世界?我只要活着,每一天清晨,都是追寻梦想的征程,都是奋斗的开端。

在沉思中品读着路遥的作品,如果作者当年不是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怎会写出如此感人肺腑、朴实真切的情感美文?不去真实地体验生活,怎会描绘出黄土高坡上那般真实的乡土气息?那般情真意切的乡愁?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作者因肝脏引起腹腔积水,积劳成疾而离世。在离世前,并且还接到了法院的离婚协议书,这也许是作者年青时充满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未能喜结良缘,后来婚姻上的不如意,成就了路遥创作的源泉?而孙少平或许也是作者的缩影吧?……

在安阳做点工期间,一个女人也闯入了我的视线。

她是一位体态丰韵的少妇,已经有了一个女孩,十八岁父母包办婚姻,那年她二十岁。

在工地上同我一样做小工,因一次推手力车,因车子陷入泥中我顺手帮她推了一下认识的。因上班经常在一起干活,混的逐渐熟了,又比我大三岁,嘴甜的我管她便叫了李姐。有一天下班后,过来要帮忙洗衣服,我想她上班就已经够累的,就断然拒绝了。

又是一个雨后的下午,因工地太湿滑没有开工干活,我便去了中心公园,在那尊高大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背后,正看着书,而李姐却悄声无息地站在我身旁。后来才知道,她是跟着我进公园的。而且还读完了高中,就被父母给嫁了。因婚后夫妻总吵架,老公便去了南方打工,而她随同村的老田一起,到了此处,做了一名建筑小工。

那天下午,好奇的我听李姐讲述了她婚姻的失败与悲痛,对孩子的爱莫能弃。对于我而言,只能是望而兴叹,爱莫能助。只能鼓励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在以后两个月的接触与相处中,从她的述说里,只能为她的婚姻而感到惋惜,为她为孩子在思想上的挣扎而感到同情。

立秋后,换了一处工地,中间清闲了好几天。我爱旅游,李姐便同我一起去了林州的红旗渠。望着引浊漳河的水,从悬崖峭壁上开凿出的人工天河,为“自立更生、艰苦创业、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的林州人而倍感敬佩。我在红旗渠上笑着、呼喊着,为太行山东麓的壮丽河山毫情蓬发地欢呼着……

这期间也去了殷墟,瞻仰了中华早期的古都文化。还去过汤阴县的岳飞故里,参拜了“精忠报国”的岳飞庙。

那时纯真的我,只想每天挣钱,吃饭,睡觉,看书。当李姐对我表示爱慕之时,我却惊悚如晴天霹雳。那时的我,心中也不爱她呀!再说十七岁的我怎么能私自担起婚姻后的家庭重担?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当时真没一丁点对女人的欲求,纯洁的如一张白纸。也仅仅只把她当作姐姐。那两年,三姐的离世一直在我心中是个阴影,也是我青葱年华烙下最痛苦的伤痕。

为了不伤害彼此,我便偷偷找老田结算了工资,在火车站后面街道、一家私人店里,找了一份做烟囱管道的工作。那时液压机床设备挺贵,私人店里,那时用传统手工艺锤制铁皮,老板见我聪慧,身体又壮实灵巧,便收留了我做帮工。

在私人店工作,比工地轻松了许多,而且工资每天还多两元钱,每天六个小时之内活就干完了,吃同店主在一起,住是店后面的单间房,而且夜晚还用上了日光灯,当时看书时倍感光亮。

这样愉快地干了两个多月,天气已经秋凉了。有天晚上又去了中心公园散步,却不巧被李姐发现了,她便偷跟了我去了这家店,为了彻底摆脱她,我第二天向老板说明了原因又辞了工作。根据同村人在家留下的地址,便又去了新乡市。

在安阳,时时回想起店主那憨厚的笑脸,做生意时热情服务的精神风貌。在清早上晨练时,教我那一式一生都受益匪浅的太极推手,与呼吸功法。十多年后再去寻时,却已人去楼空,再也寻不见踪迹了。

事隔多年后,时时回想起安阳市环城路的中心公园,也时时想起李姐——人确实挺好。

愿好人一生平安!

若干年之后,我是这样想起她的。

5

乘火车到达新乡下车后,在火车站广场,却遇上免费体检血压、身高、抽血化验服务的工作者,我也上前体验了一下新型的电子扫描仪。而报告出来后说我含有各种疾病,要及时就医。我只是笑而不答,心中讥讽地夸了她们,就医这么做太到位了!我这么棒的体质还含有高血压、高血脂?还有这么多莫名其妙不靠谱的诊断?把所谓的“报告”扔在当场就离开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未曾有过高血压呵!

住处是和平路与劳动路(五一路)交叉口靠南面、一处平房院落,车队里有二十二个人。村里的小叔为我安排了住处,十平方的房子住了六个人,每月房租扣除伍元钱。吃饭和小丁夫妻和另外两位工友搭伙,也包括小叔在内,做饭交由小丁的老婆负责,每月交纳陆拾元生活费,这其中也包括做饭的辛苦费,对于那时每市斤肉价、为一元三角一斤的消费水平来说,伙食相当不错。工作是为车队人力拉大车。(木架子双轮车,只是车圈内的拉条用一公分直径的钢筋焊接)专为小杨庄火车货运站往各处木料场运木材。

拉木料上班前,小叔为我讲解了注意事项:1车子不能碰到人与车,发生事故以后,会带来很多麻烦。2不能闯红灯,闯红灯后警察会罚款、扣车。3路上带好水,最短的距离也有五公里,最远处也有二十几公里,到小冀、东营一带。4注意自身安全,要特别避让大货车,让机动车先行。5不要掉队,要紧跟车队,队友相互照应。

干这档子工作后,才知道什么叫脚夫的艰辛了,而且还要推拉着、一吨多重、标准六米长的木料东北松。虽刚入秋,马路上又蒸又炕,从和平路到小杨庄,遇着下班高峰时就弯走南干道。那时南干道刚重铺好的沥青路,两只窄车轮辗压在路上,留下半公分深的车齿痕迹,而在正午过后,太阳暴晒之下,发出“嗞啦……嗞啦……的摩擦声响,而留下的车轮印深达一公分,一旦停下来,再启动行走,更要花费更大的气力,而长时间的小步漫跑,随着车子行驶的惯性,却更省力的多。所以歇脚的时候,就找一处稍有一点下坡的路,停下来喝喝水,准备下一段路的征程。

更烦人的是车子轧胎了,在前后都没有修理铺的情况下,工友们帮忙用铁钎尺(铁杠子)把车子抬起来,自己备工具,自己及时补胎。

干拉大车的活,虽然是一项高强度体力的工作,不仅要有耐力,更要有巧力和眼力。开始的时候,累得再也没心情看书了,下班后竟然倒在那木板垒起的炕上一夜睡到天明。但下雨时才有时间歇一歇,看那牧野处一望无垠金秋的萧瑟……

就这样干了一个多月,早晨也开始有点寒意了,金秋的平原上一片金黄,丰收的喜悦给太阳也带懒散了许多,到早晨七点多才慢慢爬出地平线。在文化路有处制药厂仓库,上班路上有人询问利用我的车倒腾仓库不?我谈完工时价爽快地答应了。去了三个小时便干完了,搬完后管理员给了一百元的工钱,说帮他大忙了,下午领导检查工作,占用的仓库就很及时地清开了。我同样,一天挣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后赶到小杨庄拉木料时,小叔告诉我老板解雇了我,理由是不能拿队里车干私活,不想打工中又被潜规则了一回。夜晚领了结算的工资。离春节还剩两个多月,季节要入冬了,我又踏上了回家的路。从此之后,新乡市区的东西南北四条干道,只留在我的记忆里,以后再没机会去过新乡。而第二天下午回家坐上火车时,经过了黄河大桥。那黄河落日的美景,与那曾经“嗞啦……嗞啦”的车轮辗压声,时时回旋在梦里,就如一曲悠远而又古老的号子声,回荡在脑海……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曲《纤夫的爱》在耳边唱起来,不知是何种感伤?”在生计落魄之时,回想这段往事时,还以嗤之以鼻了。

在新乡市,我当年也曾想去河师大寻找发小,正在就读的小峰同学。但我以一名农民工的身份,生怕他的大学同学看贬了他,犹豫了再三,有一次到了大学门口,也没进去寻他,内心里默默地祝福他早日学业有成……

若年以后,他已是副处级公务员,过得风生水起,谈吐一笑间,尽显叱咤风云之色。

6

那一年,我初中已辍学两年。

跟同村的平安一起,去了河北省、邯郸市磁县时村吟乡其中一个砖厂务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的是糙面馍头,面糊汤,偶尔中午煮顿米饭,菜每顿不是咸萝卜,就是青莱,里面连油味都难闻到。半个月有顿肉吃当时就很好了。

工作是在土场挖土、铲土、用车拉土。六个人在土场,要供应一台中型制红砖坯的机器用土量。我们每人平均三分半钟要完成一个来回,要上满六百斤重的土,用人力车拉三十米至五十米远,倒在卷土带上,然后又回来铲满第二车。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日工资是六元钱每天(0.5元\/小时)。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猜想,比特工的高强度训练还要狠吧 ?

度日如年的三个月,终于熬到麦熟时节放假、领工资。我无心去欣赏那一望无垠的麦浪,还有那平时下雨天、漳河上游岳城水库湖天一色的美景,心急火燎地往家赶。

砖厂里连一棵遮荫树都没有,我已经晒成非洲黑人了。一双肉茧的两只手掌黑中透黄,黄中透亮,白嫩的童子书生早就不复存在,变成地道的小伙子了。

村口前的汉潢古道,依然是五颜六色的石板路 。穿着新买的三截圆头皮鞋,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好比那 远古时的西风廋马在漫步。

母亲站在村西的池塘边,背已经压得得很驼了,黑中泛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手中提着菜篮子,肩上还挑着一担百多斤木制水桶装满的清水,用眼晴惊讶而呆滞地直视着我。 ?

我飞快地跑向母亲,把行李扔在地上,从母亲肩上接下担子自己挑上,喊了一声:

“娘,我回来了。”

我快速地把水担回家倒进陶制的水缸中,又折回头搬行李,母亲在旁边帮我背起来,我接下她手里的菜篮子,里面是洗干净的豆荚、黄瓜、还有少许辣椒。

回到家后,我又担起木桶去河里挑了两担水,把水缸填满。

我一边赏看着村头那含苞欲放的米白色槐花,还有家门口那颗斜倚在塘坝埂边的千年苍柏。树下拴觅着熟悉的老黄牛,知了在声声声地鸣唱着盛夏的葳蕤,家里的黑狗狗围着我奔跑着。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亲切。

放下木桶时,母亲如往常一样递给我一根鲜嫩的黄瓜,我搬了木板登,坐在厨房灶台门口一侧。母亲只管淘米切菜,娘俩都沉默不语,我把生黄瓜嚼得脆响,囫囵吃完之后,便去准备把行包的水果拿出来与母亲分享。

家还是老样子。两间四十多平方的土坯青瓦正房,一 间是父母的卧室,一间是姐姐的。两间夯土筑成墙的青瓦小横屋,一间是我同当过红军爷爷的卧室,一间是我坐在灶台前的厨房。

而与爷爷共同的房间里的桌上,摆放着爷爷的遗照。他依然穿着奶奶生前织染成深蓝色的粗棉布对襟圆领上衣、和染成深黑色的裤子,脚上穿着自己打织的草鞋。

爷爷离我们而去了,最后离世没能送爷爷一程,也是今生最遗憾的一件事情。以后再也听不见,小横屋里爷爷的故事、晚上的喘气声和偶尔的呻吟声了。 我恭敬地跪下,为爷爷叩了响头 ……

殊不知,多年以后,父母亲离世时,同样也没送她最后一程,这也是我今生最无奈、最痛心的憾事……

偶尔传来母亲习惯性的几声咳嗽。而我却再也禁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我从行李包里拿出在安阳市(磁县同安阳市相邻不到五十里)坐火车前去百货大楼里买的苹果递给母亲。(记得那时吃苹果比那时吃肉还香,而现在我已经很少吃了。)而此时,才得出空闲,问起父亲在后冲整麦田、准备插秧。

母亲说我刚从外面回来,别去帮忙干活了。此时我在灶前帮母亲生柴火烧饭。但我很想念父亲,就又去了后冲田洼。

已临傍晚,夕阳挂在高山寨的西南角,初夏的太阳还有点火辣味,西风吹在脸宠又有那么丝丝凉爽,路边的刺敏花(野玫瑰)随风晃悠着,储满水的田,被反映的霞光耀得眼前金彩斑阑。田间仍是忙碌的乡亲们,有的搭田埂,有的在平刚翻犁好的麦田,有的正在插秧了。

我看见父亲的时侯,自家的麦田已经平整好,正在小河沟的围堰洗直耙(平田用的木制耙子,上面镶有铁匠打制的铁条齿),脸上、身上全是溅满的泥水印记。

父亲见了我很兴奋,起身拍了我的肩头,“长大了!” 我拿出从外面带回的苹果递上前,父亲接在手里,在满是泥水印记的灰白色衬衣上擦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真甜!”

父亲乐哈哈地风卷残云般吃完,便背起了直耙。我帮着扛拿了铁锹、钉耙、铁锄头,爷俩一路说笑着往回走,遇着乡亲客气地招呼着。

到了村子已是黄昏。炊烟在烟囱袅袅随风飘散,偶尔冒出三两个火星子,蚊子嗡嗡地叫着往脸上撞,萤火虫早也耐不住寂莫,尾部跟着显摆在卖弄光姿了,青蛙也不甘落后,蟋蟀更是跟着起哄,叫声彼此起伏交替,一弯峨眉月快要坠下了,微笑地告别着这古老的村庄。

吃完晚饭时,二姐从裁缝铺帮工才回来,并带回了十多个鸡蛋,说是明天端午节家里吃。而我如数把在外务工三个月挣的三百伍拾元钱交给了母亲 。我们又忙着包起了粽子 ……

那是一九九一年,那一年我刚步入十八岁。

我曾为朝霞而赞美,为夕阳而抒情。在历史的长河里, 却只是一粒飘浮的尘埃,仿佛只在那么一瞬就消失了,在人生短短几十年之中,只是虚晃的过往,一声感叹,一个音符,在宇宙的空间里,只是遗忘记忆角落里的微生物,那么普通,那么平凡,那么淡然的一次过往。而在本人的记忆之河里,却又难忘记,那些年那一些漫长的苦难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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