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木19(1 / 1)

时至七月,火伞高张。承晖殿中,薛明琬端正坐着,于案前一笔一划写着《螽斯》,安定左顾右盼,实在忍不住,过来抱着薛明琬撒娇道:“好琬琬,这《螽斯》我实在不会写,你换篇别的罢。”

“不可。”薛明琬不曾抬眉,笔锋亦未曾偏移半分,“先生布置的就是《螽斯》。把《螽斯》默完,我就给你那支钗子。”

她说的钗子是一支珍珠流苏金钗,钗身呈扇形,以金丝缕成榴花式样,再以鎏金点成红色,钗身镶嵌数颗珍珠,扇柄处那颗以金丝盘绕,莲花金箔托底,正坠一金质蝴蝶,又于扇面处缀以流苏,行动时如蝴蝶串花,明艳不可方物。那支钗子是她去司珍房打造的,安定一见便喜爱不已,她却板着脸道若公主不将《螽斯》默毕,这钗子便要送去给宁国公主了。

安定公主虽不喜温书,却实在喜欢那支钗子,故心中虽不愿,还是老老实实去默《螽斯》。《螽斯》本不难,不过笔画复杂些,于孩童而言头疼,兼之安定公主不喜书墨,默起来更为艰难。薛明琬本就早慧,再世为人后这些蒙学教材更是信手拈来,与其说温书,不若说是练字。

她自幼习字,也有些天赋,虽不是开宗立派的大家,也可谓当世一流,若她是皇后或国夫人,善书法不过是一笔教人称赞的雅事,若是个八岁女童,便尤教人惊奇了。

她不想太过惹人注目,更不想借再世为人的机缘博一个惊才绝艳的名头,自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帝王庇佑者亦不例外,况论她什么都没有。练了一段时间,她的字已然平凡许多,最多赞一句笔势力沉,心境明正,而不会觉得好得过分。

昭明皇后制定宫规时曾规定皇子就学于弘文馆,公主就学于珠镜殿,因本朝人丁单薄,皇子尤其稀少,故许多本是该教授皇子的先生也被拨来负责公主课业。先生布置的课业是默五十遍《螽斯》,不可有一字错漏,薛明琬写完时,安定公主还差十几篇,她便一直坐在一旁,盯着安定公主默写。

安定起初确实以为多了个伴读便是多了个玩伴,况且伴读是官家小姐出身,见识自比寻常宫人广阔,她还指望着薛明琬带她去宫外找稀奇的地方玩乐,不料薛明琬虽不似女官严苛,却一样办法教她听话,譬如她教宫人做的那些首饰花样,她个个都喜爱得不行,若是女官便该斥责她沉迷玩乐,教哥哥或宁国姐姐管教她,若是宫人便一味讨好,她喜爱什么便可劲紧着给她,偏生薛明琬却是一张一弛,教她既学了功课,又得了宝贝,还不必受先生的骂。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隔了一年皇叔还要找来薛明琬做她伴读,也心知薛明琬是为了自己好,故对她喜爱之中,又多出三分敬畏。将《螽斯》默完后,薛明琬一一检查过,确认无一字错漏后便将那金钗给她,安定公主欢呼一声,爱不释手地把玩:“从前珍珠要缀旁的花样,都需将珍珠凿空,实在可惜,不知你怎想的用金箔托底?”

“是家中一位姐妹想的,姐妹之间聚会,能聊的也就这些花样,这样式放外头纵然稀奇,用的是寻常珍珠金丝做出来也稀松平常,还是司珍处的人手巧,用的又是浑圆的南珠,才显得漂亮。”

安定公主回想起她从前上街看到的那些首饰,纵然设计新巧教她一时注目,细细把玩后也会嫌那珠翠色浊、技艺粗糙,对手中这支金钗更加喜爱,连忙叫上女官给她绾发更衣,想看看怎样的打扮合适。这厢既无她的事,薛明琬便整理好二人的课业,预备着送去珠镜殿。

那金钗本是薛意初前世琢磨出的式样,宁国公主见了喜欢,另教宫中巧匠打造了一支坠佛手的,中秋宴上出尽风头,此后京中盛行不衰,及建昭朝西风渐盛,又多出珐琅、玳瑁、宝石等诸多花样,后世觉得稀松平常,但放在泰康朝确实新奇好看。

薛意初喜爱风雅,前世做安定公主伴读时同公主一道整出许多新巧事物,风靡京中,这些事物她拿出十中三四,便足以哄公主开心了。她在安定面前说起姐姐的事,只以“家中一位姐妹”指代,只消安定对她没有兴趣,她便不会与宫闱牵扯过深,同秦赫的纠葛,也只会有当初婚宴上的惊鸿一瞥,不会生出旁的枝节。

她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珠镜殿,正欲进去,却听一个声音有些陌生的先生叹道:“七殿下虽常常缺课,功课却做得好,可惜......”

“有甚可惜的?他功课再好,还能好过景王殿下?”另一人道,“殿下的策论,经义,政务样样拔尖,至多是诗文差了些,七殿下的功课我也看过,若是寻常孩童可称一声聪明,但也断不能和景王相比。”

“七殿下天资不及景王,兼之景王既少有病痛,又肯下苦功,七殿下如何能及得过?”一个常教安定公主的先生道,“若安定公主能有景王殿下一半的向学之心,也不至于教我等如此头疼,分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怎性子这样迥异?”

“什么迥异,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于薛明琬同样是陌生的,她屏住声息,悄然听那人道:“殿下还是睿王世子时,做过懿怀太子的伴读,彼时殿下性情顽劣,尤其不喜诗词文章,唯懿怀太子能管束一二,后来太子薨了,景王殿下也回了云中,再回来时已懂事许多,自不需要旁人管束了......”

那声音渐次低,薛明琬定了定神,也知晓自己不该再听下去。她将两沓课业放在案上,出了珠镜殿又嘱咐殿门的宫娥几句,便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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