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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开霁涨红了脸,“没证据!但我绝不相信……”
李时居不欲辩解,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坐下来。
别景福觉得李时居今日太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他相信自己先前的估算,毕竟从正义堂总看见那张和李时维有几分相似的脸开始,他便琢磨起了怎么给她好看。
这五道种类各异的判语题他花了不少心思设计,就算是他自己,也需要一整天才能作答完毕,若是规避掉其中题内设置的陷阱,提炼字句,以小楷誊录到雪浪纸上,更得用上好几日。
这些刚进入国子监的少年人,是绝无可能在一夜之内做到这个程度的。
别景福踱到李时居面前,“你别嘴硬,带上这些答纸,跟我一起去找祭酒解释解释吧。”
蔺文柏急了,抓住别景福的衣袖,“司业,李时居绝不是那等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他捣了捣李时居,“你别坐了,起来和司业大人好生说说。”
别景福瞥了蔺文柏一眼,拍掉他的手,“蔺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吧,别以为和霍家小公子走得近,往后便不会栽在我手上。”
蔺文柏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李时居站起身,看向蔺文柏,唇角竟然微微绽出一点笑意,“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别景福哼了声“未必”,又拿手指一点高开霁,示意他跟着一同作证。
李时居则不慌不忙,将共计三十卷的《大邾律》和她苦心写出的答题纸一齐装在书箱里,废了老大力气才背起来。
别景福掖手站在一边,眼中皆是“看你垂死挣扎”的神色,不许任何一个监生上前帮助李时居。
不过三人刚走出正义堂,迎面便撞上了自抄手游廊上迤逦行来的祭酒崔墨和三皇子陈定川。
两人似乎正在谈诗论道。不知道说到哪一桩趣闻,陈定川脸上挂着温润如月的笑,崔墨则乐得眯起了双眼。
随后,这副文人对谈的美好场景便被别景福疾首蹙额的告状声打破。
“三殿下,崔祭酒。”别景福拧着眉头,手指李时居,“此生心术不正,建议逐出国子监!”
崔墨早上已经知晓陈定川已与李时居结为师生。那可是三殿下的第一个门生,怎么就跟司业闹成这样了呢!
看了眼李时居,面带微笑,神色淡然,仿佛别景福的指责全然不相干,再看一眼陈定川,也是一模一样的神态。
他心中跟着一乐,真是好一对师生啊!
“别司业,国子监虽然学规严格,但也不能冤枉监生嘛。”崔墨拉长了声调。
别景福开始解释,“昨日我在正义堂讲学并布置下功课,李时居让他人替写,我记得学规里明令禁止此等行径!”
崔墨点点头,“确有此条。”
“司业误会了,我没有找人替写。”李时居朗声回答,腰板挺得笔直,一点都不怵。
崔墨“哦”了一声,“那么别司业可有李时居找人代写的证据?”
“高开霁,你说吧!”别景福把躲在门边的高开霁拉出来,向崔墨和陈定川颔首,“这名监生可以作证。”
面对着气场强大的陈定川和崔墨,高开霁感觉自己素来灵活的舌头打结了。
“我……我也只是怀……怀疑……”
“这样啊……”崔墨瞥向陈定川,“或许当真如李时居所说,是个误会。”
别景福冷哼一声,“我昨日留下了五道判语题,均超出正义堂监生的水平,本意是为了测试监生人品,若是像旁人那样无法完成,反而说明此生诚实,可李时居竟将每道题都答得有理有据,正在点子上,这必然是弄虚作假!”
李时居眉头一挑,点头笑道:“所以司业承认我答得好了?”
别景福额角抽搐,“你不要避重就轻!”
外头说了这半晌,廊下窗后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李时居拿眼角一扫,只见正义堂的所有监生,以及广业堂、崇志堂的大多人都被动静吸引出来了,甚至还有几个助教博士,也竖着耳朵听事态发展。
这一回李时居的名声可谓是响彻全国子监!别景福愿意承认她答得好,只要能证明自己没找枪手,那么往后收钱帮人写作业和辅导功课的副业不就能红红火火发展起来了么!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喜上眉上,朗声道:“实话告诉别司业,学生有一项异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大邾律》早就被我刻在脑中了,这五道题对我来说不过是脑中律条随取随用,不费吹灰之力。”
四下哗然,监生们面面相觑,连崔墨和别景福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大邾律》本事大邾开国皇帝定下,经过历朝增补,眼下共计三百余条,做成书册也有足足三十卷。
大家入学国子监,分发《大邾律》不过短短一月有余,许多人连第一卷都没看完,遑论背完全篇!
别景福头一个笑出了声来,“就凭你?”
他四下看着众人,寻求认同的目光,“当年即使是李时维,背完全部《大邾律》,也花了半年有余,还有三殿下……”
陈定川淡眉淡眼地颔首,“两个月。”
别景福立刻接过话头,“是啊!你拿到《大邾律》才多久,这绝无可能!”
李时居朝别景福偏了偏头,“不信是不是?”她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极自信的笑容,“学生就知道司业大人不信,刚好祭酒大人和三殿下在场,不如请他二人做个见证,我现在就把这《大邾律》从头至尾,给您细细背过一遍。”
她将后背上的背包卸下来,三十卷律书被逐一摆在众人面前。周围已经围了几圈人了,小小一方游廊的空间被人呼吸的热气包围,密不透风,灼着人心,比阳光烤在皮肤上还要滚烫。
“你们都给我回去!凑什么热闹?书都温完了吗?下个月的考校,若有不合格的,我一律将你们赶出内班!”
崔墨掐着腰开始赶人,不过他向来以脾气温和的小老头形象示人,监生们涌动了一会,稍稍让出些距离,但是无人真正离开。
别景福呢,看着李时居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名感到一丝胆怯。
“《大邾律》那么长,就算祭酒同意,你从头背起,也不知何时才能背完。”他想了想,争辩道,“你就是在拖延时间,用不了多久,大家听得不耐烦了,便无人计较你是否当真背完全篇。”
李时居朝陈定川看了一眼,他还是一副抱臂上观的模样。
想来是因为昨日她曾说过,在别景福这件事上不用他插手帮忙,他便真打算袖手旁观到底了。
她将手上的《大邾律》捧到别景福跟前,“随司业您翻,翻到哪一条,学生便依次背下去,若是学生答不上来,随您处置,离开国子监也成。”
别景福双眼微眯,“反之呢?”
李时居提高嗓门,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学生希望司业大人可以向我道歉,并且,从此以后,再不提及我表兄李时维!”
国子监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还有蝉虫不知疲倦的鸣叫。
崔墨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李时居提出的条件。监生们更不急着回堂内了,每扇菱花窗前都探出了脑袋,屏住呼吸,盯紧了别景福抓住《大邾律》的手。
李时居面上犹自镇定,藏在襕衫衣袍下的双手,却激动地微微颤抖。
那厢别景福咬紧了后牙根。
事到如今,他是真心觉得自己太冒失了。李时居在广业堂的时候,他只顾着争一时口舌之快,企图给李时维的表弟一个扬眉吐气的下马威,却全然没料到这个李时居就像戏文上所说,一粒硬邦邦的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