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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撑着一把破伞,李时居敲响了隔壁的院门。
开门的是崔靖,笑眯眯的,仿佛正等着她似的,很热络地招呼她进门。
李时居收了伞,跟着他走上抄手游廊,一路打量院中景色。
这座宅子比她租的大上许多,雕梁画栋,虽然不能跟侯爵府比,但也算得上华丽。
花厅旁边的庭院里摆了棋台和鹅颈椅,旁边还有一方池塘,形似弯月,汪汪一碧。
池子周边种了榆树,一些黄叶飘落在水面上,远远望去,宛如铜器上生出金绿的锈斑。
不过美则美矣,却显得很寥落,李时居四周看了一圈,明白了。
这院中根本没有侍奉的丫鬟和家丁,难怪看起来没有什么人气。
李时居咋舌,“三殿下都不用仆从的吗?”
“三殿下不喜欢让人伺候,外头有一个看门的家丁,是从金吾卫里选出来的,身手很好,够用了。厨房请了两名师傅,曾经都是开饭馆的,手艺也很好,哦,后院还是有两三名杂役的,这还是我强烈要求带过来的,毕竟烧水、劈柴这等事,总不能让殿下亲自干。”崔靖解释。
“啊……”李时居词穷地抓了抓脑袋,“那殿下还真是……亲力亲为啊。”
“今儿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崔靖带着她绕过前堂,直奔后面的院落。
“哦,你爹给我放假了。”李时居说。
崔靖响亮地吹了个口哨,“嚯,稀罕事啊!”
李时居叹了口气,准备将厉承业那一番闹腾说给他听,结果正巧走到了二层正房楼下,目光穿过大开的如意门,刚好看见里面又坐着一位熟人。
薛瑄穿着一身翰林院官袍,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八仙桌前嗑瓜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同时迸出一句话。
“……好巧啊。”
“是好巧啊。”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东方既白色的直裰缓缓下降,最后露出陈定川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他一面走路,还一面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袖。
“三殿下。”李时居、崔靖和薛瑄都站起来朝陈定川拱手。
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在赤手空拳的李时居身上。
“李时居,你头一次上为师家登门拜访,怎么连件贺礼都不带?”
薛瑄和崔靖一脸谄媚地点着头,薛瑄甚至指了指桌上一把折扇,“瞧瞧!什么叫诚意!”
李时居唇角抽搐。
从没见过在冬天送扇子的人,得亏你有男主光环,否则早被主人请出去了。
陈定川偏了偏头,显然还在等她回答。
李时居眨巴着眼,很坦然道:“因为我穷啊!”
好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陈定川没说话,自去屏风后面斟茶去了。
崔靖好像早就习惯了陈定川不爱用仆从的习惯,恍若他才是主人般,翘着二郎腿开始嗑瓜子。
薛瑄有点儿茫然,但也顺从地坐了下来。
李时居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薛瑄咧嘴一笑,“早上我和三殿下在翰林院议事,恰好他说买了座新别业,今儿搬家,又离翰林院很近,邀请我过来小坐……你呢?”
李时居朝自己院子方向指了指,“我就住一墙之隔。”
“真巧。”薛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屏风后传来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淡淡茶香氤氲,陈定川端着一壶四杯走过来。
“这是龙园胜雪,宫里的茶,眼下各地送进京的都是陈茶,我尝起来平平无奇,和高碎也相差无几,”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又看向李时居,“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啊,是的。”李时居的唇瓣刚碰到茶杯,又赶紧放下来。
陈定川这个狐狸,摆明了早就知道厉承业要闹事。
只不过他算得再准,也不如她自带知晓原著的buff,尤其是那个在背后挑拨的骆开朗,对三皇子和薛瑄来说,眼下还是个不知其姓名的小人物。
她把事情简单陈述一遍,并着重提了提那位刚从外班考进来的监生骆开朗。
然后睁大眼睛,看余下三人的反应。
果不其然, 这三个人对骆开朗未置可否,显然不曾留意。
陈定川在八仙桌边坐下,沉声道:“厉承业此番举动, 我心中早有准备。”
从敬一亭出来时的那点委屈又重新飘回心头, 李时居吸了吸鼻子,“既然老师早就做了准备, 还能带着崔靖坐在别业里吃瓜子, 怎么就不能提前告诉学生我一声了?”
陈定川沉默了一下, 亲手拈了块碧涧豆儿糕递过去,“这一来,我不想耽误你的功课, 二来, 我和崔靖不在监内还算寻常, 可是如果连日日全勤的李时居都缺席了, 厉承业再笨, 也能猜出来我带着你们故意躲他。”
他将那块豆儿糕放在李时居手心,声线柔软地问:“我和崔靖可以十天半个月不露面,你又能撑几天呢?”
李时居盯着清香软糯的豆儿糕,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三殿下火眼金睛, 似乎早就看出她软肋——就好一口吃的呗!
“老师您这么说,倒也是事实。”李时居举着豆儿糕啃了一口,词穷地说, “……学生就想问问, 您干嘛一定要把他赶出去呢?”
陈定川抱起手臂, 换了个沉着的语调, 目光略过薛瑄:“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国子监名额被拿出来贩卖, 此事我先前并不知晓。后来,负责招考的监丞将名单递上来,我才发现端倪……”
他重新看向李时居,“崔靖帮忙,我查清此事与北镇抚司有关,便请江德运出来一问……就是你在天香酒楼撞见的那一回。”
“原来三殿下和时居贤弟还有这层缘分啊。”薛瑄一脸戏谑地看向李时居。
当日被菜牌砸中脑袋的尴尬记忆重回脑海,她抿了下唇,问:“然后呢?”
“你也听见了,当时他以监中几名监丞和博士作威胁,我便只能暂且应允下来。”
陈定川回答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高几上的鎏金炉里燃着淡淡熏香,烟气照得他眉眼浩渺。
他和崔靖都有默契,国子监启学后,他曾请江德运到川庐对谈一番,顺便给李时居制造了探望李慎的机会。
只不过谈话的内容,李时居没必要知道。
“前朝张载倡言,士子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国子监的学生可以不在仕途上进益,但绝对不能是无知贪玩的纨绔。”陈定川道,“我可以让他们进来,但是没保证过不赶他们离开。”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薛瑄嗑瓜子的动作一下子停了,用真挚而热烈的目光看过去。
李时居终于明白了,薛瑄在原书中对三皇子如此倾尽全力地拥护,便是看中他正直清洁的风骨吧。
“所以,您知道学规的相关规定,更知道他们不会去自习研究,所以三次大课考校后,顺理成章地遣送那几位花钱进来、又不好好学习的监生离开。”李时居慢慢分析道,“厉承业这一闹,犹如杀鸡儆猴,其他监生更不敢掉以轻心,在边缘徘徊的那几个将不得不用功念书,好好学习。”
陈定川用嘉许的目光看她一眼,“确有此意。”
薛瑄摇了摇头,评价道:“可有些人天生便不是念书的料啊,那些父母又何必强求,不如教他安份在家,总好过出门惹是生非。”
“是啊。”李时居想到了差点就讹钱进国子监的李蒿,还有《红楼梦》里贾家族学里的一群顽皮子弟。
“若是天生厌恶仕途经济,真没必要考科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为人父母者,便是要发现子女的长处,找到合适的用武之地,何必让孩子苦苦待在一个本就不属于他们的天地呢?”
她这话说得有些惊世骇俗,但在座三人都不是那等老顽固。
陈定川甚至点了点头,认为她所言有几分道理。
于是话题又绕回到今天的事情上,李时居道:“所以依照老师的想法,厉承业肯定是留不下来了,如此一来,吏部侍郎厉文成会不会……”
“会。”陈定川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你是否记得,我曾同你介绍过六部尚书的来历秉性,吏部尚书谢启正,乃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今日散朝后,我已往吏部去了一趟。”
“您同谢尚书说要赶走厉承业?”李时居皱起眉头,“这到底是厉家私事,拿到公堂上说,就算厉侍郎再小心谨慎,难免对您心怀愤恨啊!”
薛瑄听了这么久,忽然便笑出声来。
“我说时居贤弟啊,”他豪迈地一拍李时居肩膀,随后被她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你还是在国子监里待得太久了,丝毫不懂这官场是何等尔虞我诈,每人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就连你这位光风霁月的殿下老师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