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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居说是啊,她挺直了腰板,很得意地说:“侯爵府离国子监太远了,多不方便啊,这院子离得近,租金也还公道。”
说罢指了指隔壁更大的院子,“那是三殿下的川庐别业。”
李时维打量着这处院落,黑漆的门,低矮的女墙,里面的楼宇被一片新绿掩映,看不清细节,但顶上也不过灰色卷棚瓦,朴素得像是普通小官的府邸。
不,连府都称不上,只能唤作宅子。
他抓了抓额角,“真想不通三殿下是怎么想的。”
李时居上辈子饱受通勤摧残,心中觉得这种做法很寻常。
据她上回观察,别看川庐别业看起来很低调,里头布置却很清雅自在,陈定川要是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那就不是她认识的陈定川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李时居一手推开大门,站在竹道上很豪气地嚷了句:“枫叶呢,荻花呢,看看谁回来了!”
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子里传来,枫叶和荻花,一个手拿针线筐,一个提着沾满葱末的菜刀,从房内小跑出来,看见门口笑意盈盈的李时维,全都愣在原地。
枫叶连连倒吸气,荻花连手上的针线筐都拿不住了,掉在地上也没管,而是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
院子里最淡定的实属雪宝和大黑,两猫正亲密午间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不是眯着眼给对方舔舔毛,一派静谧祥和。
“少爷!”不知道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嚎啕大哭,好在李时居已经把门严严实实关好了,才没惊动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
李时居哭笑不得,把荻花掉在地上的针线活捡起来,吩咐道:“去把我那间书房收拾出来,留给哥哥住吧。”
荻花欢天喜地地去了,李时居又同枫叶道:“你回侯爵府一趟,将娘请过来……务必乔装一番,千万别被侯爵府外盯梢的锦衣卫发现动静。”
想了想,又把腰上荷包解下,递过去道:“回来路上买点好酒好菜。”
枫叶大声道:“好嘞!”将菜刀往庭院的石桌上一扔,径自推门而出。
“锦衣卫还在盯着家里?”那厢李时维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李时居觉得有点好笑,曾经无比崇拜的哥哥,在有些事情上也挺天真。
她拎着菜刀走回厨房,顺手帮他倒了杯茶,“爹爹如今正在狱中,您这位通缉犯又叛逃出京,咱们还能过从前那样的日子吗?”
李时维有些内疚地沉默了。
“你离京第二日,江德运带人搜家,砸坏不少东西,记得侯爵府对面的茶棚吗?一直有人守在那儿,好在大半年也没消息,他们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咱们小心点总归没错,你在我这儿住着,反倒安全些。”
李时居把茶杯送到他眼皮子底下,“这不是高碎,是从隔壁川庐别业里顺来的宜兴阳羡。”
李时维抱着茶杯啜饮一口,叹了声:“居儿,你长大了。”
李时居恶寒地甩了甩脑袋,表示这话太矫情了。
总之这些日子,两人都吃了不少苦头,说起来三天三夜也没完,人生苦短,索性先聊点开心的。
李时维望着妹妹,眼底现出一点骄傲的神情,“我听说,你连着好几个月,都是国子监大课的榜首。”
李时居说是啊,心头一动,又问他,“难道是三殿下告诉你的?”
李时维摇了摇头,“南都书院的学子已经把你的大作传遍全驿馆了。”
李时居却并没有很兴奋,只是寥寥地点了下头。
李时维没察觉到小妹的失落,他把玩着空了的茶杯,在屋子里转悠,东瞧瞧西摸摸,叹息道:“你这日子怎么过得这般清苦?我和爹……实在对不住你和娘……”
主动道歉并不会让李时居觉得宽怀,她撇了撇嘴道:“是的,我和娘……唉,其实我也罢了,能入监念书挺好玩的,主要是娘,维持侯爵府不容易,你和爹出事没几天,府中就没剩几个人了。”
李时维愧疚道:“到底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早知你们日子艰难,我给你寄点钱就好了。”
李时居摆摆手,“哥哥也不容易,爹说你不能暴露,我和娘都很理解。”
李时维诧异:“你们见过爹了?”
李时居点点头,“我见了两回。”
说罢,她拉着李时维在桌边坐下。趁着云氏还没来,兄妹俩把这段时日的重要信息悉数交换了一遍。
李时居静下心来, 将自己结交薛瑄、参加白衣试、进国子监的流程通通说了一遍。
不过系统的任务和奖励自然不能坦然告知,李时居将一切归功于运气和天资上,好在李时维对小妹滤镜深厚, 并没有提出质疑。
李时维呢, 则对薛瑄赞赏有加,连声道还好自己没有看错人, 另一方面, 又对昔日同窗别景福的落井下石感到扼腕。
不过话说回来, 身为哥哥,还是十分心疼妹妹这大半年的遭遇。
尤其是在李时居说到骆开朗怂恿厉承业闹事、张代差点在半夜砍伤她时,感到气愤不已, 一掌拍在桌上, 将路过的雪宝震得抬头一惊。
“这些事情背后, 都有霍贵妃的身影。”他重复念叨着“霍姣”和“赵安凡”这两个名字, 神色不快, “我看那《忧危竑议》,写得也不无几分道理……可叹我却天命难违,不得不去抓住写下此文的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 树梢被春风吹得簌簌作响, 树影自青砖上轻轻移动,一方天地间只剩下一对兄妹,说起话来当然不必顾虑那么多。
李时居垂下眼眸, 摩挲着光洁熨帖的杯口, “所以, 哥哥究竟查到了什么, 能跟我说一说吗?”
李时维神色复杂,按照他原本的设想, 是不想将李时居卷入这场纷争的。
可是望着眼前书生打扮的小妹,她成长的速度,快得超乎她想像。
“我去江南的时候,只知道《忧危竑议》于一夜之间,散遍了南都、扬州、徽州、苏州等好几座城,但是源于何人之手,实在没个头绪,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妖书行文平易流畅、议论精辟,又对朝中党争之事了如指掌,绝非寻常读书人所写。”李时维用手指关节慢慢敲击着桌面,“我辗转于各大书院之间,企图查出谁与宫中人有接触……你也知道,这几年南方士子出头,最出名的几所书院都出了当官的学子。”
李时居慢慢点头,李时维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忧危竑议》终究是因袁鼎那本《列女图说》而起,袁鼎曾在南都书院任夫子,所以我将调查的重点放在南都书院,只是因舅舅的关系,其中有不少人都能认出我来,是以无法以李时维的名义光明正大查个究竟,只能化名在那附近找了份差事,挣点糊口钱,顺便查找线索。”
说得轻松,不过李时居想到兄长从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模样,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半年,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后来呢?”她问。
李时维轻描淡写道:“后来,我攀上了南都书院的山长沈季柳,正好有牛华荣帮忙,我恰巧发现,那妖书的作者就是这位沈山长,于是着手寻找证据,只是数日之前,沈季柳发现自己露出马脚,于家中自缢身亡。”
信息量很大,李时居眨巴着眼慢慢消化,“牛华荣?他不是锦衣卫么?”
李慎点点头,顺便解释而一番——原来牛华荣是借李慎的假死药,从八十杖下逃脱,奉李慎之命来到江南帮他的。
“原来如此……”李时居叹道,“我还说呢,那天陛下如此重罚,他竟很淡定地接受了。”
李时维笑了笑,继续道:“沈季柳那边的线索中断后,我听说他儿子沈浩思如今正在京城游学,想来沈季柳料定自己难逃一死,便只能将最重要的保命证据交给沈浩思……只可惜这沈浩思没什么心眼,我和牛华荣什么都问不出来。”
“沈浩思如今也在哥哥手中?”李时居问。
李时维“嗯”了一声,“我将他藏匿在隐僻处,让牛华荣守着他。”
他眼中显现出笑意,“正是因为听他说小妹你在国子监大出风头,所以才请托了三殿下,与你见上一面。”
外头大门吱呀一响,紧接着便听见枫叶用难得一闻的大嗓门说话:“夫人来了!”
李时维抛下茶杯,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趁着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当先将云氏搂在怀里。
枫叶特意一路上都没告诉云氏实情,只说小姐有要事相商——结果这要事竟然是朝思暮想的儿子回到京城,云氏当下就愣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此时无声胜有声,李时维咧着嘴笑,没去解释这些日子的遭遇。
“……黑了,瘦了!”云氏仔仔细细端详半晌,母亲怜爱的掌心抚过李时维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