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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的种子一旦在他心中埋下,就算逃过今日,也很难活到明年了。
霍贵妃软软地抬起头,佩环摇晃。
“是。”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情状下,依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明煦帝晃了晃,捂着心口,跌坐在龙椅前的地台上。
贵为天子又如何,不过半个时辰,便先后失去了最信赖的太监、最爱的女人和最宠的儿子。
他不禁想笑,但是先笑出声的,竟然是伏在脚下的贵妃。
柔媚的桃花眼竟不再看他,而是投向李时维,“不愧是武德侯的儿子,真厉害啊哈哈哈!”
李时维双目微眯,“这与我父亲何干?”
“武德侯啊,年轻的时候那般丰神俊朗,我不能免俗,也曾深深爱慕过。”霍贵妃慢慢卸下钗环,弯唇一笑,“只可惜我与他没有缘分……要不然,我为什么偏要跟他作对呢?”
李时维心头一紧,大叫一声不好。
皇帝对李家猜忌已久,原本他可以仗着此功,向陛下央求恢复武德侯身份。
可是霍贵妃这番话无疑火上浇油。
无论武德侯和贵妃曾经是否有私情,这样的流言蜚语是天家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再加上他刚刚弹劾四皇子并非陛下亲生,这下好了,宛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个小儿的生父,陛下八成会怀疑到李慎身上。
他忙跪拜下去,虔诚地将额头贴在地上,撞了两下,“……陛下,臣自幼时起,父母感情甚笃,家中亦无妾室,贵妃实乃真正的无凭无据、信口雌黄,请陛下明察!”
不过霍贵妃也不甘示弱,“……陛下,赵安凡就是人证,只可惜他已经说不了话了。”
“够了!”明煦帝一挥衣袖,喝止了一切争辩。
天子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剥夺霍姣贵妃位分,将她带回云香殿,门也锁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朕还没想好,择日……择日再审。”
随后,他指着李时维道:“你也下去吧。”
李时维站起身,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刚接过司礼监大权的童子昂已经迫不及待地唤来太医,一群人提着药箱蜂拥而上,将皇帝围在中间。
李时维揪心地抓住衣袍,缓缓走出紫宸殿。
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或许小妹的话并非是妇人之见,如果不那么急着将太医院的证据拿出来,等到父亲出狱后更有把握的时机,说不定能一击而中,彻底扳倒霍家。
而霍贵妃,不,现在应该叫她霍姣了。
陪伴明煦帝十九载,这紫宸殿她进进出出过无数回,但没有一次有这么狼狈过。
从殿门穿过广场一直到宫道上,这一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她看见外面挤满了人,有大骂她是妖妇的文武百官,有等待被拉下去审问的赵安凡手下,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脸上表情各异,但大多带着狞笑。
她想她前半生,也许真的得罪了很多人。
在人群的最后,霍姣看见自己的女儿、堂堂福清公主竟在台阶下跪着。
来时没有注意,现在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以至于看见她被拖出来的时候,音华甚至站不起来,半跪半爬着,扑到她身边。
对于这个女儿,霍姣一直是没什么感情的。
没想到这却是最后一个为她求情的人。
“娘!”陈音华哭得撕心裂肺。
“回去吧。”她发现自己嗓子也哑了,只能怜爱地拍了拍女儿的胳膊,“不必救我。”
不容她多停留,有人粗鲁地扒开她胳膊,推着她继续往云香殿走。
从前她都是乘御辇的,头一回发现,这条路走起来,竟然这么漫长。
押送她的宫人毫不手软,将她推进云香殿中。大门轰然在身后阖上,她勉强坐起来,向四周打量。
半日之间,云泥之别。
宫人们已经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宫室家徒四壁,就连床上的铺盖也没放过。
只有因走得太乱,价值千金的栽绒毯无人留意,被堆在墙角。
霍姣苦笑一声,好歹有个裹身之物,总比冻死要强。
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这些,陈定方虽然不是亲生,但那才是她最重要的珍宝。
倾注多年心力和疼爱,早就看得比亲生女儿还重了。
三天来,只要有人来给她送饭,她便会迫不及待地凑上去问个明白。
只不过那些人大抵是皇后派来的,他们牢牢紧闭嘴唇,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一个字也不愿向她透露。
霍姣活得宛如行尸走肉,饭是馊的,院中水缸里的雨水也所剩无几。
只不过这三个日夜,她也想明白许多。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何况也是她贪心在先,受了崔皇后的刺激和赵安凡的蛊惑,才落得如此下场。
能在最后关头摆武德侯一道,让皇帝把猜疑的矛头对准李家,也算是她为自己提前复仇了。
霍姣将耳朵贴向地面,宫道上一点声响都没有,曾经富丽无边的云香殿,此刻成了货真价实的冷宫。
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用猜也知道——崔皇后和二皇子一定在举杯庆祝,大皇子八成会暗中揶揄她愚蠢,百官们会将一封又一风奏折递到紫宸殿中。
方儿啊,应当没什么好日子了,只盼皇帝看在这么些年的父子情分上,饶他一命,放他出去做个普通百姓,好过囚禁一生。
想到这里,霍姣又有些后悔。
如果先前不向陈定川暗中施箭,不让骆开朗进国子监挑唆,那么此时将方儿托给这样的君子照料,应当是个不错的去处。
外面天光大好,她拖着疲软的腿走到庭院中,往水缸里瞧了瞧——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如今面黄肌瘦,连头发也像一把枯草。
一转身,只看见院中的梨花树还矗立在原地。
这是明煦帝亲手为她栽下的梨花树,宫人们没法搬走,但是寻常的花木,也因天子的感情而显得格外珍贵起来。
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树边坐下,理了理衣袍。
——还是三日前,绣着金丝的那身,如今天气热了起来,几乎能闻见衣服上隐隐的臭味。
霍姣想,这大概就是衰败的味道。
她靠着树干坐了许久。
不过金丝这东西就是好,哼着少女时的歌谣,漫不经心地将所有金丝拨弄下来,也能拧成一段坚韧的金绳。
虽然细,但远远足够她悬挂上自己同样很细的脖颈了。
快要失去呼吸的那一刻,眼泪无声地从霍姣脸上掉下。
暖风从宫墙外涌入,摇得枝头一阵乱颤,雪白的花瓣自眼前飞过,零落在地。
她喃喃呵了声,“花谢了。”
“贵……霍庶人没啦!”
宫人惊恐地大叫一声,慌里慌张地扔下餐盘。犹豫了许久,才将此事禀告给皇后崔政君。
而皇后呢, 被贵妃压了这么多年, 心中自然喜出望外,表面上却仍是八风不动。
她既不叫人去云香殿打扫, 更不准任何人在外声张, 甚至连送饭的把戏还依旧做着。
直到几天后, 渐渐升高的气温将尸臭送出殿门,苍蝇和乌鸫经久不歇地盘绕在云香殿上空,皇后方换上一身崭新的行头, 优雅踏入紫宸殿中。
天子正歪在龙椅上, 让年轻貌美的小宫女为他捶背, 听见宦官报皇后来了, 厌倦地点了下头。
那小宫女看见皇后走进来, 吓得肩膀一颤,立刻躲到屏风后面。
怪不得他态度敷衍,因为明煦帝多年来致力于打压崔家势力, 帝后多年不睦,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