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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居点点头,“还回来准备武科吗?乡试秋闱,两科一同开考。”
“不了。”陈音华摇了摇头,“我要去漠北了。”
李时居心头一顿,不可置信地放下杯子,“不能去和亲!”
原书中,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在部落中受尽磨难,死在了和亲之后的第二年。
“放心吧,尚女官与我同去。”陈音华老成地笑了笑,“我要去参军,若干年后,说不定你会见我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凯旋而归。”
是啊,一时心急,竟然忘记如今的陈音华早就不是昔日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了。
尚之玉曾提过,公主天赋异禀,如今已能在武科举中进前三甲,如今又遭逢劫难,又有良师益友陪在身旁,其心性之坚韧,身手之敏捷,只会成为战场上那颗耀眼的明星。
李时居眼眶酸涩,举起茶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公主与我朋友一场,此去经年,惟愿你平安归来,一帆风顺。”
陈音华眼底闪过一抹真心的笑,“也就只有你,如今还认我这个朋友,祝你前途畅达,得偿所愿!”
彼此之间足够坦荡,没有怨恨,反倒能真真正正地剖开心扉,聊起大家缄口不提的那件事来。
“母妃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拥有权力罢了。”陈音华长长地叹息,“有时我看着母妃在父皇面前曲意逢迎,我觉得她既不爱父皇,也没那么爱方儿,她爱得是触碰权力那一瞬间的无上快感。”
高低错落的灯光越过半卷的银红窗纱,投在公主微醺的脸上,只将她半边脸映得通透,另外半边脸却沉入昏黑。
李时居也感到扼腕,“有时候我在想,那些擅权的人,归根结底,还是太过害怕,没有安全感,比如贵妃,她在陛下心头的位置太重,招得无数人眼红,如果当不上太后,等待她的或许就是死亡,为了自保,她不得不夺取一些权力,但为了保护这些权力,就需要攫取更大的权力。”
陈音华的眼泪簌簌落下来,“母妃以前说不进则退,我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如今明白了,一切都晚了。”
她猛然抹去眼泪,站起身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落泪,时居,你为我做个见证,好不好?”
李时居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音华拿起酒杯,掷向地面,朗声道:“我要让父皇和这天下男儿都知道,女子又如何?绝不是只能被送去和亲来换取和平,我也有铮铮铁骨和鸿鹄之志,只要给我上阵的机会,我便枕戈待旦、秣马厉兵,绝不坐以待毙!”
李时居抚掌大赞,“音华,你一定会成为厉害的大将军,以后无论谁当上皇帝,都会恭恭敬敬地将虎符交到你手上,请伟大的公主将军亲执金鼓,辅成大业!”
与此同时, 北镇抚司。
烛光黯淡,面前的人手执黑子,对着两人之间的残局, 已经犹豫了半柱香的功夫。
李慎却还惬意, 一粒一粒地挑着食盒粒的炒干果。
他喜欢先吃那种个头饱满,带着焦香, 红皮全部褪去, 裹着盐粒的腰果和花生。
即便面前的人是皇帝, 也毫不客气。
明煦帝思虑半晌,终于选定了一处落子的位置,抬眼瞧了瞧李慎神色, 又慌忙改弦更张——将黑子放到了另一处。
“陛下可想好了?”李慎将腰果扔进嘴里。
“想好了。”明煦帝眼疾手快地抓住食盒里最后一粒花生, 塞进嘴里。
胡须抖了抖, 那张素来威严的脸上显现出一个得意的笑。
李慎拍去手上的盐粒, 摸起白子往黑子旁边一放——
登时, 明煦帝脸色大变,只能看着李慎好整以暇地将数个他布局许久的黑子收入囊中。
“你今日把朕的路都堵死了。”明煦帝叹了口气,随意按下一子, “就连你都不叫朕舒心。”
李慎嘿嘿一笑, “陛下这样聪明,臣要是故意放水,您能看不出来吗?”
他跟着明煦帝的动作, 又下了一步, 整盘棋似乎重新活了起来, 衍生出无限可能。
明煦帝神色轻松不少, 哂笑道:“你与朕相识相交三十年,朕回回以为自己占领先机, 你却总有办法扭转局势——这叫什么来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慎颔首一笑,其实这一年来,明煦帝每隔几日就要来找他对弈。
此人虽为天子,但下棋水平足以用人菜瘾大四个字来形容。
宫里的侍者和三位皇子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赢,唯有李慎,仗着自己和皇帝那点过命的情义,从不惯着他。
是以找李慎下棋,竟让明煦帝难得寻到对弈的快感,成了他割舍不下的乐趣。
然而在今日之前,明煦帝已有一个月没到北镇抚司来过了。
而江德运又总是一脸阴笑,一副“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的阴损神情。
李慎自然懒得搭理这种小人。不过事出蹊跷,再加上云氏送来的信中夹着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暗语——
对于妖书案的真相、四皇子的身世、霍贵妃临死前的挑拨,以及明煦帝心中的猜疑,他已心知肚明。
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得装作全然无知的模样,李慎不由默默叹口气——为人臣子可真不容易,好在他伴君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装傻充愣的好本事。
“哦,对,朕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明煦帝执子思索,却似无意地低声道,“李时维回京了。”
“哦?”李慎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与陛下约定的那件事,可都了结了?”
明煦帝垂着眼眸,在灯火晦暗不明的照耀下,眼底那层青黑更甚从前。
“快了吧。”棋子在桌面上磕托了一下,被妥善地送入一处位置,“朕见他和你夫人云氏感情颇深,想到朕自己与慈安太后的隔阂,倒是艳羡得很……你家中就只有这一位夫人?”
“是啊。”李慎答得毫不犹豫,“臣年少时样貌鄙陋、家境贫寒,内人彼时是书香门第官家小姐,愿意下嫁于臣,臣内心实在感激,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辜负佳人美意。”
“哦?”明煦帝慢条斯理地笑了笑,“爱卿莫要妄自菲薄,家境贫寒是真,样貌鄙陋却着实称不上,如今朕瞧着你家大公子,倒是很有些二十余年前瞧着你的模样……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这么多年来,爱慕的姑娘应当不少吧?”
“维儿和他妹妹都很幸运,样貌随娘亲。”李慎咧嘴一笑,不着痕迹地化开难题,“至于我嘛,哈哈哈,陛下您还不知道吗?一心扑在军营里,自己家的两个孩子都管不过来,内人多有埋怨,哪有空招花惹草。”
明煦帝眼底凝重起来,皮笑肉不笑,“霍姣死了。”
李慎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霍姣到底是谁,好半天后才抬高眉头,“贵妃……薨了?”
明煦帝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不是贵妃了,你的好儿子告诉朕,老四并不是朕的儿子。”
李慎讶然地瞪大了眼。
这惊讶有一半不是演出来的,毕竟以他对明煦帝的理解,颜面重要,不会轻易告知实情。
可他不仅说了,还轻轻巧巧地说了出来。
所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大概就是指眼前的情状吧。
明煦帝漠然地眨了下眼睛,“朕这几日也想通了,朕有三个儿子,有后宫佳丽三千,霍姣不过是一个给朕带了绿帽子的女人……”
“陛下,臣想问一件事。”李慎皱着眉头,打断了明煦帝的慨叹,“您是如何笃定,四皇子不是陈家骨血?”
“自然是太医院的记档啊。”明煦帝不解道,“你儿子亲手递上来,朕瞧了,有签名和署章,不会有假。”
“臣明白了。”李慎轻咳一声,“臣是想问,那记档上是如何记录的?”
“那还是音华出生时的记录,太医诊断……霍姣自此之后不能有孕……”明煦帝猛地站起来,手中的棋子掉落在地,“所以……陈定方也不是霍姣的孩子?”
“是啊。”李慎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就是个从外面抱进宫来狸猫换太子的小孩,我猜猜,贵妃为了让他在相貌上不出大差错,八成是从承恩公那里抱来的,反正霍承恩家中妾室无数,已有七女一子,少一个也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