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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定川顿了顿,“要不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川庐近在眼前,自己的小院就只隔了一条小巷, 李时居哭笑不得, “就两步路了。”
陈定川分辨她神色, 忖度着应当不是大碍。虚扶着她走了几步, 想了想, 立刻将自己肩头的狐毛大氅脱下来。
李时居背着书箱,不方便直接给她披上,他不容分说地将书箱从她肩头卸下, 然后空出一只手来, 将大氅紧紧裹住她纤薄的身子。
衣服太大,只能露出一张小脸,被雪白的狐毛一衬, 更显得清丽出尘。
李时居原本头昏昏沉沉的, 忽然浑身一暖, 又有淡淡的龙井茶香包住周身, 整个人清爽不少,连带着肚子都没那么痛了。
“学生……谢谢老师。”
陈定川眼神闪烁起来, 意味玄妙地说,“国子监外,不必叫我老师。”
李时居不是傻子,听得出这陈定川语气的变化,气氛有点尴尬,她抬手抓了抓被狐狸毛戳得发痒的脸颊,“您是刚从宫里出来么?”
陈定川说不是,“回来有一会了。”
那就是专门在仁福坊等她的了。
李时居深吸一口气,心头无端升起一点期待来。
是有什么大事要跟她说吗?难不成……知道今日是她生辰?
果然,陈定川道:“你还记得去年元日,我去袁府祭拜老师吗?今年你再与我同去,可好?”
李时居肩头一松,点头道好。
她微拱了下眉毛,轻轻微笑着,并没有将心中的失落表现出来。
然而走到川庐门前时,陈定川却没有将大氅收回,更没有要分别的意思。
“天越来越冷了,这件衣裳你留下吧。”他顿了顿,又慢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锦盒,向她递过去。
“……这个,是送给你的。”三殿下语气尚且随意,耳根却可疑地红了起来,“你家的两个小书童说,今晚你同他们俩吃生辰宴,我便不打扰了。”
李时居接过锦盒,讷讷地说:“老……殿下要来也行,我让她们添两个菜……”
说完又胡乱掐了自己一把,老殿下……这是什么鬼称呼啊。
陈定川没在意,他说不用,深邃的眼眸望过来,“方才等你的时候,崔靖接了个线报,我得去翰林院一趟。”
好吧,公务要紧,李时居垂下眼,好奇地摇了摇锦盒,听见里面的东西闷声晃荡,“这里面是什么?”
“一枚铜印。”陈定川的笑声清冽而爽朗,里头似有春风细流,笑得她浑身暖洋洋的。
李时居想起了去年送给他的礼物,也正是一枚铜印,刻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字样。
握了握锦盒,她已经忍不住想拆开来,看一看印章上写的是什么了。
“回去再看吧。”陈定川站在院子外面,伸手为她推开黑漆小门,才把手上的书箱递过去,“祝你生辰快乐,岁岁有今朝。”
岁岁有今朝,多么美好的祝愿啊。
李时居阖上门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摸了把脸颊。
出国子监时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蛋,此时简直烫得像块热炭。
枫叶和荻花迎上来,先是对她身上的大氅惊叹了一番,然后才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帮助她恢复元气。
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李时居匆忙登上二楼,趁枫叶和荻花没跟上来,当先打开锦盒。
小小的覆斗铜印,沉重的黄铜质地,与当年她送他的那枚一样,上面也刻了一句诗,因为印刻的字样是翻转过来的,她对着晚霞的余光蹙眉辨认许久,才轻声念出来:
“——群山万壑引长风。”
李时居如今饱读群书,市面上的诗集都通读了一遍,这是先前并没见过这句,想来应是三殿下的笔墨。
这是说给她的么?他的意思是——这条科举路上有千千万万道沟壑,而她如长风,无波无澜,穿过群山万壑,直至终点吗?
不解地偏了偏头,菱花镜里恰好映出她的容颜。
刚满十八岁的面容,已经比刚穿过来时的稚气面庞长开不少。
即便没有首饰和脂粉装点,却也如此青春柔软,顾盼神飞,所谓清水出芙蓉,眼角眉梢俱是诗。
在国子监待了一年多,她早就习惯自己男装后的面容,有时卸去脸上的黄黑脂粉,盯着镜子里自己的本真模样,甚至会被吓一跳。
回想起自己送他的那句“任尔东西南北风”,她又有些怔愣,难道他这句“群山万壑引长风”,会有些旁的意思吗?
这段时日的钦慕是真的,说实话,能同这位样貌人品才学都没得挑的端方君子发生点深入交流的美好故事,作为正值妙龄的少女,很难不心生向往。
然而静下心来想一想,李时居冷静了不少。
那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跟他谈恋爱,爹妈固然不会阻拦,但是她大好帝师事业说不定就此葬送。
是考试当官建设国家,还是成为他深宫金丝雀的一员,当然无脑选前者。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自由的不尊重。
纤长的手指原本摩挲着覆斗铜印,想到这儿,她像摸了块烫手山芋,猛地哆嗦了一下。
没怎么犹豫,那枚铜印立刻掉回锦盒,被囫囵地塞进博古架放合欢香的盒子旁。
李时居站在架子旁观察半晌,又感觉这两个盒子实在太惹眼,于是拿了几本旧书,把那一处仔仔细细遮挡起来。
眼不见为净,这才觉得心头舒坦不少。
至于大氅嘛,天气这么冷,他又不缺衣服,就当她是借的,等到了春天,再还回去吧!
李时居挺直了腰板走到楼下,走出了寿星公的磅礴气势,厨房的铜盆里炭火烧得金旺,枫叶和荻花将饭菜已经布置妥当了,她伸着脖子望过去,点评道:“烤鸭皮肉酥脆,黄鱼鲜香扑鼻,豆花鱼火候正好,用的是我上回留给你们的菜谱吧?像模像样!”
她前世最爱豆花鱼,此刻难免有些思乡之情,忍不住红着眼眶,慨叹道:“你们俩最近学得不错啊,想要什么尽管说来,本姑娘心情好,全都赏了!”
荻花和枫叶面面相觑,“姑娘怎么要掉眼泪了?难不成受人欺负了?”
“我怎么会被欺负!”李时居揩了揩眼角,豪迈地昂起脑袋,“就是觉得咱们三个,这一年多不容易……”
枫叶笑嘻嘻给她斟酒,“那老爷夫人少爷今天要来给您祝贺,您还不愿意……”
“仁福坊人多眼杂的,再说今天也不是休沐,回头得空了,我再回家陪爹娘嘛。”她亲手给两个丫头一人倒了一杯酒,“至于今天晚上,你们两个都逃不了,不醉不准上床睡觉!”
三个姑娘相视大笑,一直吃到肴核既尽,杯盘狼藉,歪歪斜斜地在桌边昏睡过去。
直到第二日天光亮起,李时居才洗了把脸,无事人一般赶回国子监上学。
散学后她回家看望爹娘,不过家宴过后,趁着天还没黑透,正准备离开侯爵府时,她却被兄长拉去一旁。
“漠北的信。”李时维将一张对折的纸条递给她,神情焦灼,在地心踱来踱去。
李时居凝神细看,写信人是尚之玉,内容说的是福清公主于和亲路上病逝,没能赶到漠北,作为送亲护卫,她自愿领兵驻守边关,以防蛮族因和亲不成而心生反意、挑起事端。
因为陈音华事先告知过李时居,因此她看见公主病逝的消息,反倒呼出一口气——
看来陈音华的假死计划很顺利,现在的她应当已经依照在国子监习武时的模样乔装打扮,并与霍宜年一起成为尚之玉的手下士兵。
不过这样的情绪并不能表现在脸上,李时居故作惊讶地抬起眉毛,“公主怎么病逝了……”
“这并不稀奇,霍氏自杀,公主再受陛下宠爱,自然也会受牵连。”李时维心浮气躁地叹了口气,“我倒是担心尚女官,那样的苦寒之地,她一介女流,如何能练兵打仗……”
李时居不满地皱起鼻头,看来哥哥重男轻女的思想有所复辟,还需要加强改造啊!
“你懂什么,尚女官根本不比男人差!”她撇嘴道,“我先前在国子监见过,她身上有好多筋肉,一拳能打倒一个九尺壮汉,连揍十次都不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