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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不会因此而生气吧?
恰好他也正抬起头来,眉眼温柔地朝她弯了弯唇角。
“过来坐。”陈定川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身边的位置,示意李时居过来坐下。
然后又唤小二进来,重新拿了一套干净的茶具和碗筷,亲手用滚水温杯后,才牵着衣袖,给李时居倒了一杯茶水。
“这是御茶,比金缕衣还难得,叫龙园胜雪,外头喝不到的,你尝尝。”
他向来知晓她爱喝茶,只是手头节俭惯了,买不起金贵的茶叶,在国子监念书时,杯中泡的都是高碎的六安茶。
李时居自忖今天是大功臣,所以毫不客气地品起茶来,一边喝,一边连连点头,茶水清香,还有回甘,比武德侯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叶都要爽口。
陈定川见她喜欢,又给她倒了三杯,还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两块精致的糕点。
虽然今天得罪了崔家小姐,但是挣了顿上好的夜宵,着实不赖啊!
她吃得有滋有味,抬起眼时,才发现陈定川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而他们坐得太近,隔着宽袍大袖的澜衫,她几乎能体察到一旁锦衣之下,隔着数层布料,淡淡的檀木香气随男子的体温而蒸腾出来。
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李时居得意地弯起唇角,“看来我今天没有坏您事儿。”
陈定川点头,“你来得刚好。”
他没有问李时居怎么会撞破他和崔姑娘的相亲,只是温声道:“待会儿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李时居说好,放下杯子,不由问他,“这家金缕衣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公然贩卖御茶。”
“是崔家人开的。”陈定川垂下眸子,“这些能在中原绵延上百年的世家,都不是等闲之辈,只不过金缕衣的老板同母后并不是一支,细论起来,同崔祭酒还要更近些。”
这是原书上未曾提及的内容,李时居不禁在想,金缕衣看上去与皇后瓜葛甚多,连给自家姑娘相亲都要选在此地。
只不过依照陈定川和崔墨崔靖的亲近程度,很难说到底谁才是那个跟金缕衣更熟的人。
像这样的世家,每回改朝换代,应当都会扶持好几股势力,以对冲风险吧。
那边陈定川唤小二进来,连带李时居没喝过的那壶茶一起,付了银钱,李时居则将油伞拿起,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率先走下楼梯。
天公很给面子,她说会下雪,长宁街的上空,还真纷纷扬扬地飘起雪粒。
空气里有凛冽的雪意,李时居站在金缕衣门前,扬起那张玲珑的小脸,鼻头翕动。
连续两年的初雪,身边人都是陈定川,这大概是命运的巧合吧。
只不过去年初雪时分,他们刚从袁府出来,三殿下心情郁闷,连带着自己也没有欣赏的兴致。
这会却不一样了。
下得并不大,细雪如玉,落在地上,便迅速融化,仿佛未曾存在过,连地面上都只有一层薄薄的阴湿。
不过向远处看去,天上无星无月,远处灯火晶莹,雪片似乎被放大了,碎玉一样,将人间的繁华喧嚣淹没。
“好美啊。”李时居不舍得撑开油伞,只是抬头慨叹。
陈定川站在她身边,微微一震,转头定定望向她动人的侧颜。
后来,当她以新科状元的姿态踏上紫宸殿谢恩,当她以礼部尚书的身份站在他面前请求施行新政,当他故作不知情地告诉她、自己不娶皇后是因为心仪之人不是女子时——
他总会想起这个雪夜。
细碎的、绵延不绝的雪,茶楼酒家昏黄的灯光,龙园胜雪苦涩清雅的香气,还有她清润真切的眼神。
年前的最后一次大课结束, 堂长酆元青向监生们宣布了外出游学事宜——
从来年三月到六月,国子监生必须出京,到各地游历一番。
期间要在当地的书院上学, 与书生交流, 帮助百姓做事,并写成心得。
诚心堂有不少学子都在入监前通过乡试, 像李时居这样还没有举人身份的监生, 就必须在七月前赶回京城, 参加八九月份的秋闱。
游学是国子监惯例,大多数非京籍的监生都会选择借机回乡,是以监生们兴奋异常, 纷纷讨论起家中妻儿有多久未曾相见, 回乡要带什么礼物和土产。
而无家乡可去的京城人氏, 国子监也会进行统一安排, 去往南都游历。
因为计秋芳送来的线索, 李时居一直想找机会去江南,这一次的南都之行正中她下怀,立刻在堂长递来的意向书上签了名。
与她同去南都的还有蔺文柏、高开霁和钟澄, 而从志义家在江西, 便只能分道扬镳了。
李慎和李时维是知晓国子监这一传统的,对于李时居外出游学,父子俩贯彻穷家富路原则, 给李时居准备了一大笔钱, 叮嘱她不要束手束脚。
然而云氏却长吁短叹, 一方面担心她和一群男子外出, 指不定会露出女儿之身,另一方面, 她不方便贴身带着枫叶和荻花,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李时居很淡定,扮了这么久的大兄弟,她早就是女扮男装的大师级人物了。
再说即使被发现端倪,只要唤出“一叶障目”,便不用再担心。
至于有没有丫鬟仆婢,就更不是个问题。
毕竟在社会主义光芒的照耀下,所有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前世她自己照顾自己,照样把体格儿养到了一米七。
冬日天光苦短,进入腊月之后,国子监还没散学,天便已经彻底黑透了。
李时居对待学业,比先前更加注重效率的提升。
现在她基本上已经读完了市面上所有的科考书籍,就连国子监藏书楼中的诗词歌赋典籍,也做消遣读完了几大十本。
学得越深,她越觉得这次游学很有必要。
毕竟文章的笔墨可以雕琢,技巧可以训练,但是文章的立意和内涵,永远来自于在广大人民群众中的丰富实践。
李时居悟到这一点后,不由慨叹——
社会主义思想诚不欺我也!
按照先前与陈定川的约定,除夕那日清晨,他们一起前往袁府,祭拜袁鼎。
在两年前袁鼎意外丧生,遗体被袁家远亲接回祖坟入殓后,整座袁府便大门紧锁。
陈定川将这座府邸买了下来,差人不时来打扫一番,是以院中虽然寥落,也长了些衰草枯杨,但是摆放灵位的正堂却还是整洁干净。
地上放了两个蒲草团,似乎是给他们提前准备的,李时居和陈定川并没有多寒暄,径直上香行礼。
天上飘起了冬雨,是滔滔不绝的沉默。他们就在袁府里静静坐着,看庭院的砖地被雨水冲洗的波光粼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对于陈定川和李时居来说,沉默而舒适地坐一下午,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默契。
临走前,陈定川说要请李时居吃上回的春饼,不过李慎一再要求李时居尽早赶回去适应李家大小姐的身份,李时居便只能婉拒了陈定川的美意,提着书箱赶回侯爵府。
因是过年,国子监休沐十日,李慎和李时维又恢复了昔日的官职,侯爵府来拜访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李时居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烤着火看着书,还能享受枫叶跟着厨子新学的糕点。
不过有时实在逃不掉,在云氏的一再要求之下,她便只能让荻花帮她换上衣裙,扮上浓妆,老老实实地坐在花厅里,扮演那位体弱多病性情古怪的大小姐。
比如现在,她正百无聊赖地听云天青一家和母亲说话,云瑶的母亲再三抱怨着云瑶的婚事多么坎坷,而她只能望着地上的栽绒毯发呆,顺便在心里默默记诵昨夜书上的内容。
云瑶和薛瑄的事,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薛瑄自从升任礼部员外郎,再也没有经济拮据的困扰,便正式向云家提亲。
然而云天青先前阻挠再三,他又是一个死要面子、不肯认错的人,再加上他自诩清流,打心底认为薛瑄升得这么快,一定离不开结党营私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