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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晴情况特殊,不管在病理角度她和丁阳怎么怎么各自独立,行为主体都是丁阳这个人,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听她讲述犯罪心理也只是走个程序。
谢轻非没拒绝她的要求,留下席鸣看着人,自己和卫骋出了审讯室。
监控画面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席鸣躲避着投在他身上嫌恶又探究的眼神,忍无可忍地说:“我是好男人,公大优秀毕业生,社区优秀青年党员,家里奖状摞起来能当扑克牌打!”
丁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拨弄耳侧的碎发。
席鸣见状,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毕竟在他眼里眼前的人是以男性的躯壳做出与身体原主人完全相悖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别扭。
谢轻非又忽然折返,拿着个文件夹连同笔递到丁晴面前,“在这里签个字。”
丁晴没动,谢轻非也不急,将斟满水的新纸杯放到她手边:“只是确认一下笔录内容。你不签,待会儿就让丁阳出来签。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吧,啧,多可怜。”
丁晴瞪着她,还是不情愿地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左手果然是她的惯用手,中指侧面的茧子被笔杆压进去一块,因用力肤色发白。她一笔一划写完自己的名字,把东西丢还给谢轻非。
谢轻非垂眸看了眼她的签名,“谢谢配合。”
卫骋靠在审讯室门外的墙上,待谢轻非出来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就不好奇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轻非道:“哪句?她没有杀王晨辉的意图那句?这不重要,我早就知道了。”
卫骋意外道:“你知道?”
谢轻非被他这个反应取悦到,笑得满面春风:“看样子你很想知道原因,要我告诉你吗?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卫骋愣了两秒,气笑了:“真够得意啊,谢警官。”
谢轻非谦虚道:“都是向卫医生你学习的。”
“行,那我们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的谢警官,能不能告诉无知的我,你是怎么知道丁晴没有杀人意图的?”
谢轻非将文件夹翻开到第二页给他看,“这是丁阳被带回来时签的字。”又翻回到前面,“这是刚才丁晴的笔迹。”
卫骋道:“字迹不同,但也正常。所以呢?”
“这两者字迹不同确实正常,”谢轻非摁下圆珠笔,把那个“阳”字圈了出来,“姓名是一个人的专属符号,如果不是从事文字行业的普通人,姓名不出意外会是他们这辈子手写次数最多的字,所以会更具特殊性。我们早上在丁阳的店里看过他的记事本,上面有个地点是国阳购物中心,当时我就在想这人字写得真漂亮,有颜体的味道。可你再看签名里的‘阳’字,耳朵旁写成了印耳旁,既不讲究美感也不讲究书写规范,显然和记事本的记录者不是同一个人。再加上记事本上的内容看似是第一视角的个人记录,但其实是以告知的方式写给另一个人看的,所以才会连珍爱的宠物狗的名字和健康状况都要额外标注。那谁是这个记录者为维持个体完整性而不得不共享记忆的对象呢——”
“这就说明除了丁阳和丁晴,还有第三个人格存在,而这个人格很可能才是主人格,或者说——犯罪人格。”卫骋接道。
“聪明。”谢轻非道。
“哪里哪里,要不是谢警官提点,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层啊。”卫骋客气道。
谢轻非略一思索,认同道:“那确实。”
卫骋:“……”
谢轻非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今天之前,我们谁都没有和丁阳有过接触,对他这个人的了解只存在于电子档案和别人的叙述中。丁晴是个意外存在,可平时的丁阳,就确定真是‘丁阳’吗?”
卫骋明白她的意思。他掏出手机在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内扫了两听可乐,递了一听给谢轻非,“难怪你会叫我过来。”
谢轻非单手挑了拉环后还给他,在他愣怔的瞬间自己拿过他手上的另一听,开过来喝了几口。
卫骋:“?”
谢轻非:“我确实没有遇到过这种类型的案子,放眼全国相关案例也少之又少,所以与其闭门造车不如向专业人士求助,省得浪费时间。丁阳的犯罪人格很聪明,到现在也没露面,说明他还很沉得住气。他应该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想干脆一躲到底,但我总觉得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逃避罪责。我们警察定案只要求主客观统一,确定对方的犯罪行为真实存在就行,但后续的量刑却要依据犯罪主体当时的思想精确判定。我刚才说了他很聪明,现在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丁阳,以及主观故意性不清晰的丁晴,等上了法庭,很大程度上他不会被判以重刑。虽然这麻烦是检察院的,但我实在是很好奇自己抓捕的嫌疑人真面目是什么样,所以想让你试一试。”
卫骋耳边是可乐气泡炸裂的声音,啼笑皆非地看着谢警官亲自为他打开的可乐罐,说:“可以,我对丁阳的情况本身也挺感兴趣的,能亲自接触病例当然再好不过,还得谢谢你给我提供论文资料呢。”
“同学一场。”谢轻非摆摆手,意思是不用客气,这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促成的合作,既然不会给他带来不便,还能提供好处,自然皆大欢喜。
卫骋道:“只是同学?”
没等她开口,他又飞快补充了一句:“你能想到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谢轻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至于?”
“能在谢队这么厉害的人面前长脸,一般人也没这个机会吧。”卫骋笑眯眯的。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说是夸她也行,说是在阴阳怪气也对,谢轻非听着当然趋向于后者,心想他还真是不遗余地地膈应她呢。
于是她冷冷道:“你好油。”
卫骋:“……”
从理论上来讲,不同人格支配身体时彼此间记忆并不互通,丁阳并不知晓丁晴所作的一切,而记事本的存在又证明了大多数时间里,丁阳也不拥有绝对的人格主导权,他“健忘”症状的愈发严重,正表明他清醒时间的愈发减少。
但在认识他的人口中,这个丁阳显然是与主人格最接近的一个。按照丁晴的说法,她和丁阳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丁阳作为最有可能和这层隐藏人格有交流的人,成了卫骋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回到审讯室后,席鸣一副看到救星的样子。他已经把自己幼儿园时期捡到五分钱上交警察叔叔的良好表现都翻出来说了,对方还是一副看垃圾的眼神看自己,好像他生而为男就是原罪。席鸣被她看得烦躁,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个阴恻恻的嫌疑人独处一室了。
谢轻非和卫骋换了个座位,卫骋坐在正中央。丁晴警惕地盯着他,以为要换人盘问自己,谁知开口的还是谢轻非。
她说:“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保护丁阳。”
听到丁阳的名字,丁晴脸色很不好看。
“我没想给他惹麻烦。”
“可丁阳也有知情权不是吗?你做的这些势必会影响到他,这一点一开始你就该想明白。”
“不、不行。”丁晴咬死了唇,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能让他知道,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她说话时感觉卫骋的目光直白又极具侵略性地落在她身上,注意力被迫频频掉线,莫名有种想法早就被他洞穿的不安。他的沉默带来的也是无声的压力,让她坐立难安。
谢轻非面不改色道:“你不可能永远瞒着他,他总会醒过来的。到那时他发现幸福美满的生活突然破碎,而自己莫名其妙被关进监狱,被所有人称作是杀人犯,你又要怎么跟他解释?”
丁晴脸色煞白,哆嗦着道:“我可以……我能认错,我会向他解释的。那天晚上我真没想杀人,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更不关丁阳的事了!”
谢轻非和卫骋对视一眼,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肯定。案发当晚实施杀人行为的人格主体,并非丁晴。
她一脸遗憾道:“你就算向他道歉又能怎么样呢?丁阳从前过得多苦你最清楚不过。他好不容易从那段噩梦挣扎出来,过上了好日子,原本可以平安顺遂度过这一生的。可却因为你私自做的决定让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你对他来说,和王晨辉又有什么区别?”
丁晴矢口反驳:“我不是!”
谢轻非柔声道:“你如果真的想保护他,就让他过来和我们谈。你也说了他是无辜的,既然无辜,就还有扭转的机会。对不对?”
丁晴纠结的时候把嘴唇都咬破了,眼中布满赤红的血丝。半晌,她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整个人面容呆滞,定格一般呆愣在原地,眼中的神采也彻底涣散。
几秒钟后,他茫然地仰起头,神态变得温柔无害。
“谢警官,席警官。卫总……你也在?”
尽管见过一次,在场的和监控器前的几人也都不免再被震撼到。
“丁先生。”卫骋道,“你还好吗?”
丁阳揉了揉太阳穴,道:“有些头疼,老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