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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又一下子惊恐起来:“我、我没有杀人!谢警官,谢警官你相信我,我真不可能杀人啊!”
卫骋道:“丁先生,我们刚刚和你妹妹交谈过。”
丁阳一顿,“你们都知道了?”
他颓然低下头,喃喃重复:“你们都知道了。”
卫骋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的?”
丁阳抓了把头发,说:“我九岁那年发现自己经常忘记事情,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从别人嘴里了解到我有时候会变得‘不一样’。王晨辉他们……他们经常欺负我,我从来不敢反抗,但忽然有一天他们却问我,怎么不敢回嘴了?昨天不是挺凶的吗?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然后我就听到有个小女孩跟我说话,口音不像本地的,我觉得……是我的玩偶在说话。”
卫骋不觉奇怪,问道:“那个玩偶对你很重要吗?”
“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不贵重,却是我仅剩的东西了。”丁阳说着,“现在想想,一个失去母亲的小孩子,日子过得又不如意,出现点幻想也不奇怪,我那时候就挺疯的。我还给玩偶取了名字,逢人就说自己有个妹妹。来了升州之后就好点儿了,除了健忘症迟迟治不好,其他方面都没什么问题,也不会听到奇怪的声音。”
卫骋敲了下笔杆:“你觉得那是你的臆想?”
丁阳目光坦然地望着他:“不然呢?我总不至于真凭空多了个妹妹出来。”
卫骋含蓄地笑了笑:“理解。”
他嗓音淡淡,甚至没刻意看着丁阳的表情,随口道:“我前不久看了部电影,叫《致命ID》。”
丁阳不明所以。
卫骋接着说:“电影讲的是暴雨天里,11个不同身份的人住进了同一家汽车旅店,期间不断有人死亡的故事。”
丁阳道:“是谋杀?”
卫骋道:“算是吧。人快死干净的时候观众才知道,这十一个人其实并不是真实世界存在的,而是主角分裂出来的不同人格。”
丁阳猛地一怔,瞳孔倏张,“是、是吗?那这剧情还挺有意思的。”
“嗯哼,更有意思的是,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些人格已经死光、放松警惕的时候,真正的犯罪人格才浮出水面,而他是此前被众人忽视的,最不起眼的存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丁阳道,“我不知道这些内容和我遭遇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尽管他这样说,他的表现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众人,他对自己存在另一重人格的事情是清楚了解的,而这个人并非刚才出现过的丁晴。
有谢轻非这个人形测谎仪在一旁,她既然没开口,就说明丁阳对丁晴存在的看法没有说谎,他确实只以为她是自己臆想的产物,对方在他印象里不过是童年的一个玩偶,随着他离乡开始新生活的决定的产生,就被‘埋葬’了。
他对多重人格的认知是反映在另一个对象上的。
理论上,尽管记忆不相通,后生成的人格却能够意识到在他之前所有人格的存在,这也就是丁晴视角对她和丁阳的相处点滴与丁阳以为的不同的原因。而丁阳现在的表现,则证明相对于真正的犯罪人格,他才是次生的。
谢轻非这时开口道:“案犯现场有你的指纹,王晨辉住的小区监控画面里也拍到了你的身影,无论躯体主人是谁,你们的犯罪事实已经成立。”
丁阳周身的血液一瞬冷了似的,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卫骋审视着他的神情,直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丁阳不答话,卫骋自己回答了自己的提问:“他才叫丁阳。”
桌案下,丁阳抠着座椅边缘的指甲盖已经泛白了,吐息沉重,却又无力应对这个局面。躯体的疲惫和精神上负担的重担使他心力交瘁,他又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一被质问就乱了阵脚,根本编不出像样的理由扰乱话题。
“总有人要为犯罪行为负责,你的坚持并不能改变事实。如果你是出于保护他的立场,那么坦白倒是可以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相反,一昧包庇对他可没有任何好处。”
说罢卫骋下了最后通牒,问道:“你是谁?”
丁阳浑身一颤。
他闭上眼睛, 深深呼吸一口,高耸着的肩头渐渐落下,身体前倾到离桌边缘十厘米的位置, 坐姿端庄泰然。额发的投影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听到一声低沉含笑的叹息,陌生的语气在审讯室内响起。
“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周身的气场实没有太大的转变,和丁晴那种天差地别的性情比, 他只比刚才的丁阳多了些岁月的沉淀, 更符合他真实的年龄。
想到早上第一次见到丁阳时对他的初印象, 谢轻非不禁莞尔:“真能装啊。”
席鸣只觉自己的接受度已经被动地麻木了, 磕磕巴巴地矮声问:“这才是……真正的丁阳?”
听到他的疑问,丁阳偏头冲他礼貌一笑, 应和着说:“席警官说得不错。”
顿了顿, 他又怀着歉意道:“丁晴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 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卫骋端量的目光就意味深长起来。和谢轻非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道:“你也知道丁晴的存在?”
“当然, 那个……残次品。她冲动又愚蠢, 本来就不该被放出来。”丁阳皱皱鼻子, 一副轻蔑的口吻,“架不住有的小朋友心肠软, 给了她可趁之机。”
“你说的小朋友是?”
“哦, 你们都认识, 就是刚才在你们面前的人。他没有名字, 为了避免麻烦, 我允许他和我共用一个姓名。”
席鸣顿时惊恐起来:“那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你不是……另一个人吗?”
“刚才我一直在听你们交谈。”丁阳耐心又礼貌地解答他的疑惑,“他太害怕了, 情绪不稳定,我必须得帮助他才行。”
卫骋道:“丁阳,男性,36岁。是吗?”
他点点头:“不错。”
卫骋又问:“那他呢?”
“他?他还小呢。我想想……他才刚过15岁。”
席鸣:“???”
谢轻非瞄了眼卫骋的笔记,他草草画了条横轴,在9到15之间加粗了线条。
又顺势扫到他认真的侧脸,心想,这副小正经的模样倒和以前竞赛坐她隔壁时没怎么变。
卫骋没注意到她的打量,继续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丁阳微微一笑,说:“按照心理学的话术来讲,他更像我的理想社会人格。温柔无害,彬彬有礼,把善良当做生存准则,除了归属与爱,什么追求都没有。”(注)
卫骋笔尖一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你还懂心理学?”
主人格是意识不到其他人格存在的,故而他只会把自己的记忆空白当作是遗忘症状的表现。加上国内临床案例的稀缺,99%的人哪怕猜到了精神病学层面,也不会进一步去想只存在于影视创作中的病症切实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丁阳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但以主人格面目出现的,一定是原主人吗?
次人格间能够互相博弈,丁晴这种弱势能够被更强于她的丁阳“关起来”,那么正常人格作为最无知的存在,能确保始终安稳活着吗?
卫骋一下子就懂了谢轻非刚才那么振奋的原因,这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好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