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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幼宜面色缓和了些。
谢轻非道:“你对我爸妈是真心的吗?”
“当然!两位老师是我的恩人,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他们!”杨幼宜急忙道。
“行。”谢轻非站起身,“那这件事就你知我知,以后你还是他们的好学生。”
杨幼宜有些不信地看着她,谢轻非了然,道:“你不愿意的话,我只能找他们……”
“是我。”杨幼宜即刻出声。
“你什么?”
“我、我鬼迷心窍。当年我得到了保研机会,可以继续在辛老师身边学习,但我的毕业论文审查时出现了问题,学校要取消我的资格,辛老师为了帮我证明清白付出了很多精力,我很感激她。”
谢轻非算了下时间,“哪年?”
“就是你考上高中那年。”
那会儿谢轻非和父母关系还没特别差,他们虽然经常因为工作繁忙而爽约,还是尽力抽时间回来陪她,并允诺考上市一高就带她去旅行,但她得到中考成绩后拨出的那通电话是杨幼宜接的。
“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边对亲戚朋友吹嘘我的学历,一边又逼我给他们打钱,我的保研资格被取消后他们觉得特别丢脸,跑来学校大吵大闹,也是辛老师帮我说话劝走了他们。后来她为我证明了……清白,我特别感激她,觉得她比我妈对我更好。你打电话来时她不是故意不接,而是手机落在了我这里。我听她说过你的事,她和谢老师都觉得自己愧对于你,也知道你可能对他们有不满,所以你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尽全力去满足。但当时我真的太希望她陪在我身边了,所以我在电话里骗了你,事后删掉了通话记录。”
谢湛不是个擅长与人交流的人,年轻时情感表达更是内敛到旁人看不出来,所以谢轻非习惯打电话给辛岫云,只要辛岫云这边拒绝了,那她绝不会再想着找谢湛多问,因为从小就不亲近,他们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里她早就失去了正常孩子追问父母的底气。
杨幼宜能得辛岫云看重,她是很聪明的,所以她只需要和谢轻非聊短短几句就能判断她对父母的态度,并利用她这种积攒多年的失望和埋怨说出最让她死心的话。
“一时鬼迷心窍”,她是这么解释自己的初衷。
谢轻非对她的解释倒不意外,反而突兀地问道:“你学术造假啊?”
杨幼宜冲口大声道:“我没有!我、我说了我是清白的,学校后来也证明了这点。”
“在我面前撒谎没有意义,我能看出来。”谢轻非道。
杨幼宜恐惧地看着她。
谢轻非没揪着这点不放,只是不满道:“我妈对你这么好,你还骗她?”
“可如果不这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会明白的。”杨幼宜泄了气,带着哭腔道,“后来我也用成绩证明了,我配得上这一切!”
“这份学历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可不想像我家里人一样一辈子当没文化的小工,我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就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
谢轻非目光一凝,忽然拉住了她的领口。
杨幼宜忘了挣扎,脖颈后一片皮肤暴露出来,那里有一块大拇指甲盖大小,菱形的淡红胎记。
谢轻非微微睁大了眼睛,意外道:“我看过谢容与的照片,他在同一个位置也长了像这样的胎记,你和他年龄相仿……我妈是因为这点才对你好的,对不对?”
杨幼宜默不作声。
她第一次听辛岫云的课是在夏天,座位在第一排过道旁。低头写字的时候,辛岫云走到她身后很轻地摸了摸她后颈露在外面的胎记,她还很清楚地记得辛岫云说的话——
“我的儿子这里也有个小小的胎记。”
后来才知道辛岫云的儿子很小就去世了,她十分想念他。
谢轻非简直不敢置信。
她方才一直没有很生气,哪怕听见杨幼宜亲口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情也是冷静的,但现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我本来以为你对我妈至少是真心的,你是真的感激她、爱她才来骗我,可你居然从一开始就想着利用她对我哥的感情……”
“我承认我是靠这点和老师亲近起来的,但不代表我的心意是假的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一直照顾她孝敬她,把她当成我的亲生母亲对待,这些难道还不够回报她对我的好吗?”
“回报?你回报的方式就是利用她死去的儿子,再蒙骗她的女儿,最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待在她身边享受一切资源?如果她没给我写那封信,如果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你还要过着偷来的人生到什么时候?”
“我是真心的,我对他们是真心的,我当他们是亲爸妈啊……”杨幼宜不断重复着,眼泪扑簌簌落下,嗓音已经完全哑了。
谢轻非背过身去,艰难地平复情绪。
她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切实的恨意,而更多的又是自责,枉她一向自诩聪颖卓绝,其实早就使家人受到了伤害,而她居然笨到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如果她不和父母赌气,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结果会不会早就不一样?
“你那次既然如愿让我妈陪着你了,后来为什么又要……继续阻止我们联系?”谢轻非艰难地问道。
“我说过了啊,我希望他们能成为我的爸妈,可如果有你在,他们就只会记得你这一个女儿,哪还会看到我的付出呢?”杨幼宜又哭又笑,语气癫狂道,“可笑的是尽管他们和你连话都说不上,还是天天把你挂在嘴边宝贝长宝贝短,到处搜集你的信息,把你的照片摆在家里每个角落。一开始我还会难过,后来就不在意了,毕竟……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怨恨他们。想到这点我心情就更好了,我每次和你打电话的时候啊,他们其实都在一边期待地听着呢,可你都说了些什么?你有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吗?谢轻非,错的不只是我,起码我还能安慰他们,陪在他们身边啊。”
她抬眼,看到谢轻非的背影晃了晃。
卫骋说的没错,谢轻非是很像辛岫云的,她遗传了谢湛的外貌,性格却更像自己的妈妈,有一切坚韧勇敢的品质,脾气更加不坏,几乎从来不发火。哪怕听到这个真相,恨她恨得牙痒痒,难听的话也没多说一句。
杨幼宜有些失神地盯着她,轻声问道:“你一开始说的话还算数吗?你说不会告诉他们。”
她看不到谢轻非的表情,只听到她吐出一句“算”。
杨幼宜还是不放心,她面对谢轻非的质问时是不由自主地交代了真相,她觉得这是源自谢轻非自带的威压,而自己就像个犯人。她并不是不信任谢轻非,如谢轻非那般骄傲的人是不屑反悔的,她只是觉得不安全,毕竟这始终是个不稳定因素。
她又开始后悔方才在言语间故意激怒她。
如果没承认这一切就好了。
如果谢轻非不知道真相就好了。
如果……没有谢轻非这个人就好了。
那她将会是老师们唯一的女儿,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在两边周旋,就能坦然地拥有一切。
谢轻非用靴子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烦躁道:“走吧,去和他们汇合。”
杨幼宜往陡坡边挪了挪,眼神寸寸发冷,忽然挥舞着空气叫了声“救命”。
谢轻非瞬间转身,眼看着她就要从高处掉下去,当即伸手想拉住她。杨幼宜飞快闪身,不要命般扑上来抱住谢轻非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人往陡坡边缘一推。
天边亮起道四分五裂的闪电,“咔嚓”一声响彻山谷,终又回归平静。
对讲机中传来的杂音打破了死寂。
“预测……暴雨……回营地!”
杨幼宜脱了力,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心跳声如擂鼓般敲得她头晕脑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用颤抖的手捡对讲机,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按亮了灯。
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觉得快感从脚底一直冲到了天灵盖,真是前所未所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