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次仓29(1 / 2)

这日成化帝在朝堂上确定了今年会试总裁官为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徐溥和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王献。我大喜,因为王献先生就是庶常馆的教习老师,我与他挺熟,他虽然现在不在庶常馆了,但是他的出题风格、八股思路我还是非常清楚的。于是赶紧整理了以前上课的笔记、王先生给我文章做的一些批阅以及他留给我的一部分文稿,全都送给了爸爸,让他拿去好好研习研习,希望这些资料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二月初七,爸爸带着他考中进士的崇高理想,再次走进了礼部贡院。与那些二、三十岁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一起参加科举,爸爸脸上的皱纹和微霜的鬓角显得更加老成。在他隔壁房号的是另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名叫王华,字德辉,来自浙江余姚,去年刚中的举人。听说他原本是乡试第一名,却因答谢考官时身着白衣,被主考认为不成体统遂降为第二名。这么有个性的一个人,注定了他的此次科考也将不平凡。

王华与谢迁当年一起考秀才,并为案首,两人关系好的不得了。谢迁中了状元之后,一直期待王华也能蟾宫折桂,到北京与他一同任职,所以全力支持他科举,并把他推荐给镜川和碧川先生,经常在高坡巷的文会中展示文采。王华的加入,让谢迁、黄珣这一帮“余姚派”成为文士会上最亮眼的团体,成功引起了当时的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刘珝的注意。

那时的成化皇帝专宠万贵妃,在外臣中非常倚赖内阁的辅佐,阁臣的权力也比较大,有时甚至凌驾于六部之上。但在内阁中,尤其是那些阁老之间,明里暗里也都较着劲儿。争斗比较厉害的就属内阁首辅万安大人与刘珝了。既然互相看不顺眼,要斗就必须有人帮衬,于是两人不停地在朝中罗织党羽。刘珝此时正在内阁掌科举事,所以就想趁这次大考,好好笼络一批进士做自己的幕僚。

今年三鼎甲的人选终于在三月十七日的大礼上水落石出,王华不负众望,摘得桂冠,黄珣为榜眼,山东举人张天瑞为探花。爸爸和吕、赵三人亦荣登黄榜,皆考中了进士。消息从皇宫传出来后,四川会馆都炸了锅了,众人又是忙着拉横幅,又是贴喜报,谁知准备将喜讯带回四川的驿差还未出发,爸爸就收到从家里发来的急函,奶奶病了,催老爷子赶紧回家。

我看完信函后,问爸爸:“新选进士正准备分拨各衙门办事,但眼下奶奶病了,您究竟是去上任还是回家?”

“我已决定回去,老太太年事已高,如今病了,我理应回家在塌前侍奉汤药,尽做儿的孝道。等老太太病好了再去上任不迟。”

我十分尊重并支持老爷子的决定,亦敬重他谨尊孝道的高洁品质。临行这日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三月末,北京城一片繁花似锦,春意盎然。将蒋氏的行李全部搬上马车后,丫头眼圈湿润,紧紧抱着我,不肯撒手。

“玲珑,你跟老爷先回家,等老太太和夫人的病都好了再跟夫人一起来北京看爷。”我安慰道。

“我舍不得爷,不想回家。”

“丫头乖,爷在京任职实在没法照顾你,你回家后要听老爷、太太的话。来的时候夫人给你派了活儿,现在回去了爷也交给你个任务:替爷好好伺候夫人,回头等夫人来了,我可是要问她你在家里的表现哦!”我在蒋氏的鼻尖上轻轻叩了一下。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蒋丫头,赶紧把你那猫抱着,上车吧。”爸爸催促着,然后又对我道:“你做事灵活机警,但略显急躁;往后在官署办事还是需谨言慎微,翰林院里也不全是好人,万一不小心得罪了谁,就他们那些心眼子,是能要人命的,你可千万小心。”

“是,爸爸,儿子记下了。”

父亲和蒋氏都上了马车,这就准备走了。他突然又撩开窗上吊帘,伸出头朝我嘱咐了一句:“沈妈妈那边我都交代过了,你要去的话,给你优惠……”

“哎呦喂,爸!不消您老操心!赶紧走吧。”我一把给吊帘拉了下去。

这日休沐,又被杨守阯邀请去高坡巷聚会。去的太早,熟人皆还未至,在馆中坐在桌案前读韵诗册编。隔壁桌坐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脑袋正凑在一起闲叙。

“哎,你听说了没?这次王华能中状元是因为提前知道了廷试题目。”

“什么?真的假的?他是怎么弄到题目的?”

那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刘珝大人想趁这次科考,让谢迁给他推个人,点为状元,留为己用。谢迁于是推荐了人品和文采俱佳的浙江解元黄珣,可他也有自己的小盘算,跟黄珣的关系没有跟王华好,便把对策题目也给了王华,这两人都是他的余姚同乡,来个双保险。果然一个被钦点为状元,一个为榜眼。这下他们浙人在翰林院的势力可不容小觑了,内阁里有刘珝这座靠山撑腰,又与东宫联系紧密,将来一定会有动作。”

“难不成这也是东宫的授意?”旁边那人疑惑道。

“哎哎,这就不可说了啊??”他望了望四周,见我坐在旁边,生怕言多必失,赶紧停止了对话。

我不知这小道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若然真如他们所言,便就令人心灰意冷。科举本是选拔才能之士,充任宫廷,辅佐皇帝和东宫协理朝政,为江山社稷谋福,可如今却沦为大臣们罗织党羽,拉帮结派的手段,好好的读书人都变成了政客,还有何人能够专心立德树人,传承经史之学呢?

从高坡巷回到家,申屠又请我过去吃饭。他对我道上次想请我去他家的粮仓游玩,因我生病未能成行,如今户外勃勃生机,恰是游春的好时节,便再次邀我前往,我欣然答应。

坐着他的马车行了大半日总算到了通惠河码头,运河上停放着数不清的大小漕船。正在指挥装运的工头,汗流浃背的运夫,拨着算盘、低头执笔的书记,每个人都在此忙碌而有序地劳作。人员来来往往,一片繁荣。我们继续前行到了仓储地。这里非常开阔,远远的就能望见一排排整齐的库房。旁边的民房是当地仓场衙门的驻地,户部和漕府派任的专员在此主持来自各地军、民粮船的监兑和押运事宜。州县的粮长负责指挥解户和运夫进行征收和解运等运役。

申屠从门房取了钥匙,带我前往粮仓。一路遇到的管事、伙计、杂役,见到申屠皆毕恭毕敬低头施礼:“六少爷好!”我在旁边狐假虎威,这种被人尊崇和拥护的感觉,一度让我非常着迷。

他打开库门让我进去看看,里面堆满了今年刚运来的漕粮。申屠对我道:“自成化十一年始改兑运为长运,总兵直接从产地收粮,运至京师。这里只是个水次仓,漕粮会在这里进行交兑。介夫,你知道这是什么粮吗?”申屠抓了一把稻米放入我手中。

我一看是白熟粳米,道:“这是白粮。”

“没错,宫里所有的人,包括皇帝,日日都要吃我这仓中的白粮。一年三十万石,年年都是从苏州、松江、常州、嘉兴和湖州五府供纳。白粮由民运,用的也是我家的船。每年大批漕船在运河上鳞次栉比、往来运输,解运人数众多,场面十分壮观。为了不让空船南回,也会装运一些北方的特产以及手工业品,便也就带动了沿河地区的商品贸易,增加了当地收入。” 我望着满仓的积粮,内心感慨万千,岁运四百万石的常额,要填饱京城几十万人的肚子,一旦漕政出了问题,可就是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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