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挂炉鸭通讯》的危机8(1 / 2)
202年6月2日上午9点30分。雷纳托·康定斯基例行拿起自己的PDT,翻看着自己新近接收的信息。
“最新一期的《挂炉鸭通讯》?”他满怀希望地打开,随即变成了失望,“《逻各斯之主》还是没有更新!”
“我要向他们表示谴责!”他愤愤不平地想道,接着,他的眼睛被版面上的另一个标题吸引了注意力:《关于公共数据盗窃法条的评论》。
“这是什么?评论员文章吗?”雷纳托忘记了生气,径直读了下去:
“在我们时代的诸多法条之中,没有哪一条比‘公共数据盗窃’这个罪名更令人疑惑,更容易引起争论的了。甚至对这个名称,我们的立法家们也不能充分地给出说明。”
“比如,一位帝国立法委员这样解释盗窃:一切以非法手段转移侵占他人财产权的行为。这直接说明了,盗窃所针对的对象是他人的财产。如果数据属于财产,毫无疑问,它属于某个主体,这个主体对它享有一定的权利。”
“就此我们理解了个人数据,它可以指与个人身份识别有关的一切信息,事实上,任何数据,只要它产生于某处,必然携带一定的关于其来源的信息。这种信息足以使我们识别它,这些信息标记了它们,使它们属于某个主体。同样的,我们可以说,这种标记使得对主体的确认是可能的。”
“而公共数据则意味着这样一种情形,某些数据,它不属于任何个人所有,而属于集体。对这些数据的占有行为,直接导致了对盗窃公共数据这一行为的判定。”
“然而,我们应该如何确定公共数据这一概念呢?这取决于我们如何理解公共,公共并非指所有人,更非社会本身。否则,任何人的个人数据都将是一种盗窃,因为它阻碍了社会上的任何其他人占有这部分数据的权利。”
“我们思考存在着一种标记,它使得某些数据不属于某一个人。事实上,这是存在的,比如两个人的对话就均等地从属于这两个人,然而,两个人的对话并不被认定为公共数据,而是被认定为两个人的个人数据。”
“同样的,我们可以设想一种不属于任何个人的数据,比如太阳的光线、空气的运动,这些数据被我们每一个人所占有,但它们并不构成盗窃。因为它们自然地属于每一个人,属于全体,而非个别人。”
“一位执法者这样说明公共数据的盗窃行为:正因为公共数据属于全体,所以个人对这些数据的占有是对全体的侵害——这无异于说,正是因为阳光属于全体人,每一个个人获取的阳光导致了对全体的侵害,这显然是荒谬的,因为对于阳光而言,个人的获取并不会影响他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对阳光的获取。”
“所以,我们可以说,并非某些数据属于全体所有,而个人对它的占用就必然构成盗窃行为:它还需要一定的附加条件。”
“这些附加条件是什么呢?即对于非法的规定。”
“某个行为是非法的,当且仅当它违反了相关法律的规定。这个条件使得一般的占用公共数据的行为与盗窃公共数据区别开来。由此,我们可知,不是先有了盗窃行为,而后才有了法律,而是先有了法律,而后才有了盗窃行为。”
“同时,对非法的规定也包含了对合法的规定:这意味着,一种对于公共数据的合法性的认可。它默认了,有一种数据,它存在着,且是公共的。”
“然而,让我们回到对数据的考察上,我们已经看到,任何数据在产生时都带有其主体的标记,除了不具有权利主体能力的自然对象之外,它都被某个权利主体占有着。”
“举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我们知道,当前,一台机器并不被认定为权利主体,机器产生的数据被认为属于它的所有者的个人数据。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是机器的所有者在使用这台机器,而通过所有者的行为产生了这些数据。”
“机器并不是太阳或空气,并没有一个人之外的主体在使得它产生数据。相反,它之所以可以运作是因为有人在操作。它所记录的数据也并非是对它本身的自反性认识,而是对人的活动的记录。在这种意义上,任何机器的活动都一定包含了人的活动,而机器产生的数据也必然包含了有关个人的数据。”
“然而,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公共部门给予个人生产所用的机器,其产生的数据是公共的。这种观点用机器的主权的所有者代替了它的数据的所有者,公共部门本来拥有的是一台台无活动的机器,它们不会自然地产生数据,而数据的产生恰恰是它们由机器变成了某人的机器。这种巧妙地替代使得公共数据成为了一种合法的盗窃,这意味着,每一个人都让渡了自己的数据,但它们自己并没有觉察到。”
“关于公共数据盗窃的法条恰恰是这样一种法条,它把一种存在于常识中的行为神秘化了。仿佛真的存在某个公共主体,而这些数据正是由它产生的。这个虚幻的主体使得原本属于个人数据权利的矛盾变成了个人与整个社会的矛盾,进而使得个人的行为天然地非法了。”
“有一位古代学者这样说:有两种对法的败坏,一种是人们有意地违反,另一种是法律本身使人们去违反它;后一种比前一种更加败坏,它是无可救药的,因为治病的手段本身就包含着疾病。”
“如果一种罪行的产生就是为了去惩罚这种罪行,那么为了使得惩罚是实际的,就应该让惩罚是有界限的;为了惩罚是公正的,就应该让惩罚去受到法的原则的限制。对公共数据的规定恰恰违反了法的原则,它使得人们天然地倾向于违反它,而为了保持免于惩罚,人们必须要强迫自己远离这种倾向。”
“正是这种自我压制和自我规训产生了更大规模的犯罪:比如我们最近所熟知的一起案件。鉴于某些资料是非公开的,我们只能说,在这起案件中,真正使得一起普通案件成为恶性案件的起因恰恰是由于对数据的定义远离了它的本质,而这使得执法者和犯罪者在行动时同时失去了考量的平衡。”
“最终,我们看到了公共数据盗窃法条的真实面目,它让犯罪成为一种必然。这恰恰是因为它本身的合法性就包含了对自身规定性的反对,这种自我矛盾使得它的存在是非理性的;而人们要遵照这种非理性行动,所得到的结果也必然是自相矛盾的。”
……
雷纳托反复读了几遍这篇评论,甚至忘记了时间。这篇评论确实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因为它实在太违反人们的直觉了。雷纳托看到最后才发现了这篇作者的署名,它不是《挂炉鸭通讯》编辑部的任何一个成员——作为一个老读者,雷纳托对那些编辑都已经熟悉了,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圣迦尔·乌里扬诺夫。”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雷纳托念了几遍这个拗口的名字,“这个作者看起来不像是记者,反而像是个学者。”
他想了一下,还是给薇薇安·伊芙加登发送了一条消息:
“谁是圣迦尔·乌里扬诺夫?”
……
雷纳托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因为在此时,《挂炉鸭通讯》的编辑部正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这家报刊的主编正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大发脾气:
“是谁让你擅自加上有关最近案件的那一段的?你昨天给我看的稿子里明明不涉及那起案子,为什么定稿之后私自改动!”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薇薇安·伊芙加登却十分平静,她靠在椅子上,眨了眨眼睛,说道:“但是那并不违规,不是吗?既然稿件可以在各个平台上发布出来,就说明其中并不包含违反相关规定的内容。”
“但这是严重的事故!尤其是你,完全没有按照编辑部的采写流程来进行稿件的编辑发表!”主编怒气冲冲,“你更是不尊重我作为主编对稿件的最终决定权?”
“可是《通讯保障法案》里只规定了帝国相关管理部门对稿件有审查权,可没有规定主编一定掌握了最终决定权哦。”薇薇安微笑着说道,“所以,严格来说,我把稿件交给您过目,只是工作流程,而非职业标准哦。还是说,您生气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我绕过了您,直接把稿件给了发行部门?”
“你还在强词夺理!”主编这下子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尴尬了,“工作流程是必需的!而且,你添加的东西很可能会惹来麻烦,你懂吗?不要以为你是从总部来的,就比这里的编辑懂的更多!”
“‘自我规训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悲剧’。”薇薇安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现在并没有麻烦啊。”
“主编!”一位编辑部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进办公室,“您需要看看这个!”
“出事了?”主编头上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我说什么来着,出事了是要我们负责的!”
“不,今天这期通讯的订阅量比以往高了一倍!”那位同事兴奋地说,“尤其是那篇评论的阅读量创造了我们创刊以来的纪录!”
“什么?”主编看着送来的数据,一下子坐在椅子上。良久之后,他向薇薇安提出了一个问题:
“谁是圣迦尔·乌里扬诺夫?”
……
纪元202年6月2日下午两点。进行例行巡逻的公共服务部执法机器人096号突然接到了一条指示:
“注意,请立即前往吕泰斯特别市第五区斗兽场路13号《挂炉鸭通讯》编辑部,此地发生一起重大公共数据破坏案件!注意,请立即前往吕泰斯特别市第五区斗兽场路13号《挂炉鸭通讯》编辑部,此地发生一起重大公共数据破坏案件!”
“《挂炉鸭通讯》?”执法机器人096号或古神思考着,“这不是那个女人的工作单位吗?”
“听起来准没有好事。”他的加速装置已经自动打开,朝着目标地点冲去。
……
“信息病毒?”主编呆滞了片刻,马上后退了几步。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贴在墙壁上,看着对面的几个执法机器人,两腿微微有些颤抖。这几位执法专员刚刚对编辑部的通讯网络进行了排查,证实他们的系统遭受了攻击。攻击源暂时无法确定,但毫无疑问,这种攻击是自今天早晨开始的。
“我们现在还无法确认信息病毒的性质。”古神用无感情的机械音说道,“希望你们全体成员配合我们的工作。”
“是,配合,我们一定配合。”主编举起了双手,战战兢兢地说道,“我自今天早上就一直在这里,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发现异常?”古神调取了一下他们刚刚获得的数据,“你们的通讯网络从今天早上7点到下午两点,存在着交互数据异常激增的情况,这直接触发了公共数据警报装置。你怎么能说没有异常?”